東陵。太醫鳳體逐漸恢複,齊嘉看在眼裡,喜在心上。他已離京半月有餘,是時候回去了。“母後,明日朕會親自護送您到千佛山,然後再折返宮中。您哪天想朕了,命人送信回宮便是,朕一定前去看您。”齊嘉說著,將已經晾涼的藥湯遞給太後。國不可一日無君,自到東陵後,朝廷政務也都由專人送來行宮。禦令傳回宮中需要時間,他比在宮裡還忙。然而再忙,他每日還是會專門抽出時間陪太後吃藥。太後卻不接藥碗,“怎麼,你想趕母後走啊。誰要去千佛山了,哀家要回宮。”齊嘉一頭霧水,“母後,之前您要去千佛山,朕攔都攔不住,如今怎麼又不去了?”太後傲嬌,“哀家改主意了。”“母後,慧光住持可說了,千佛寺乃百年寶刹,靈氣濃鬱,對您的身體大有裨益。您之前不是挺想去的嘛,為何突然改主意了?”“哼,彆以為哀家不知道,宮裡是不是出事了?皇後回宮那會兒,哀家就有所懷疑。還有,前幾日哀家出去遛彎的時候,好像還看見蕭光了。哀家見你連日勞累,才沒忍心問你。可是你如今要將哀家送走,哀家可不依。”太後氣哼哼的,她是身體差了點,但還不至於要被供起來。齊嘉頭疼,嫁入他們齊家的女子,怎麼一個個的都這麼有主意?皇後要回宮,他攔不住;如今母後要回宮,眼見著他也攔不大住。太後悄悄地觀察兒子的臉色,再接再厲:“千佛山哀家一定會去,但不是現在,等宮中太平了再說。你也得替皇後想一想,她還這麼年輕,一上來就挑大梁,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哀家知道,當初要不是哀家逼你,你決計不會娶她。可是如今,她已經是你的正妻了,又將後宮打理得如此好,你該對她好一些才是。哀家好歹是執掌鳳印幾十年的人哪,後宮有哀家坐鎮,皇後怎麼也有底氣一些。你說是不是?”不得不說,太後是位談判高手。齊嘉汗顏,果然母後他也攔不住。次日,皇上和太後齊齊回宮,皇後率後宮眾嬪妃神武門相迎。思及太後大病初愈,向清歡穿了一襲竹青緙絲雲鶴紋氅衣,發釵和耳墜雖鑲嵌東珠,卻是最素雅簡單的款式。齊嘉在鑾駕之上,便瞧見她如出水芙蓉一般,在一眾精心妝扮、錦羅玉衣的宮妃中,頗為顯眼。“鴻雁傳書”半月,今日甫一見麵,他頗有些不自在,恍惚間,竟似有“近鄉情怯”之意。“皇上,神武門到了。”外麵傳來李德全的聲音,齊嘉隨口應了一聲,撩起袍子起身下車,也不用人扶,輕快一躍,便穩穩站在地上了。後麵,太後也下得車來,眾人齊齊跪拜:“恭請皇上、太後聖安。”齊嘉沒有作聲,太後俯視著眾人道:“平身吧,這些日子宮中不太平,你們也都辛苦了。”眾人站定,太後對著麗妃招招手,“好孩子,過來,讓哀家好好看看。”麗妃登時便紅了眼圈,快走兩步上前,甫一抓住太後的手,淚珠便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太後的目光在麗妃麵上細細逡巡,末了憐惜地拍拍她的手,“你的事情,哀家都知道了,你受苦了。瞧瞧,都瘦了。”忽又轉頭對著向清歡道:“皇後,此番你做的很好,哀家和皇上甚是欣慰。”聞言,齊嘉囁嚅了一下,喉頭滾動,卻還是沒有出聲。向清歡用餘光悄悄探看,卻見齊嘉身體朝向太後,目光始終專注在太後身上,隻留給她一個眉目疏朗的側臉。見皇上沒有開口的意思,向清歡對著太後粲然一笑,道:“母後謬讚了,為母後和皇上排憂解難,本就是兒臣的本分,兒臣不敢居功。”太後看著溫柔大氣的兒媳,再瞧瞧故意彆了頭不去看的兒子,心說這等可人兒都看不上,真是瞎了他的龍眼。神武門乃是皇宮的北門,城台開有三門,太後及帝後走中間正門,嬪妃、官吏及其他人等均由兩側的門出入。太後扶著向清歡的手,入了神武門,齊嘉雖未搭把手,目光卻一直如影隨形,生怕太後有個閃失。神武門斜對麵,有一朱紅的儀門,穿過此儀門,便到了禦花園。鄴城偏北,六月陽光正好、微風不燥,正是禦花園一年當中最好的光景。朱門金殿,綠柳紅牆;雕梁畫棟,白玉拱橋;山亭台榭,魚躍碧波。太後興致大發,便要舍了鳳輦,徒步逛園子。太後大病初愈,氣虛體弱,更何況,今日已然乘了兩個時辰的馬車,實在不宜過分勞累。向清歡有心勸阻,卻在瞥到另一側的齊嘉後,識趣地閉了嘴,隻管小心扶著太後。下一刻,齊嘉果然開了口,“母後,今日您車馬勞頓,應當好好休息才是。實在想逛園子,坐在鳳輦上逛也是一樣的。”太後不滿道:“在鳳輦上看景有何趣味,再說,哀家還想讓人陪著說說話呢。”齊嘉臉色不佳,剛要開口,便聽見向清歡應道:“若母後不嫌棄,兒臣願意與母後同乘鳳輦遊園。”他不禁抬眼望去,她此刻側著身子對著太後,正巧與他麵對麵。一雙眼卻半點不瞧他,隻對著太後言笑晏晏。她身量修長,比太後高出半個頭,說話的時候,微微俯身,東珠流蘇耳墜便隨著動作垂下來,在陽光下閃著細密的光澤。“當然好,難為你一片孝心。”太後拍拍向清歡的手,又轉頭對著齊嘉道:“皇上,你也一起吧。這奏折沒有批完的時候,眼前的美景,再不珍惜可來不及了。”齊嘉遲疑地點點頭,母後似乎話裡有話。“鳳輦隻可坐兩人,朕徒步隨行即可,母後儘興便好。”鳳輦搖搖晃晃,很快便消失在視線中,留在原地的各宮娘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甩甩帕子自行遊園去了。鳳輦之上,向清歡看著一側步行的齊嘉,心下惴惴。此番算不算她騎在他的頭上,齊嘉那小心眼,可不要秋後算賬才好。太後察覺到她的視線,卻裝作沒看見,指著禦河岸邊的垂柳,笑道:“瞧瞧,今歲內務府的活計做得真不賴,這柳樹枝子修剪得甚好,有兩分‘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的意境了。”“母後英明,兒臣聽趙冼提起過,今歲新進宮的花匠,正來自‘水港小橋多’的江南。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想來他們骨子裡便帶著水鄉的靈性和氣韻。”提及煙雨江南,向清歡頗有幾分懷念。聽出她口氣中的向往之意,太後笑道:“那哀家便替江南人氏謝過皇後美譽了。”向清歡一愣,才想起沈家祖居江南餘杭,太後是正兒八經的江南女子。“兒臣隻是實話實話。少時有幸去過江南,‘一江煙水照晴嵐,兩岸人家接畫簷’的勝景,雖隻瞧過一次,卻至今難忘。這等福地,自然是人傑輩出的。”聞言,太後抬手,愛惜地摸摸她的發頂,長長的護甲擦過頭發,產生一種奇異的觸感。然而,接下來,太後說的話更是奇怪。“是了,哀家記起來了,先皇在時,左相曾作為欽差大臣南下,想必你就是那時去到江南的。哀家聽說,你當時雖小小年紀,卻已姝色無雙,較之江南女子有過之無不及,引得江南官員紛份上門提親,險些將驛館的門檻踏破,是也不是?”向清歡睜大了眼睛,“母後,您……”雖然齊嘉不喜她,可她到底是他的正妻,這天底下,怕是沒有哪個男子願意自己的女人被他人肖想,母後這是怎麼了?!她有些慌亂地看向一旁的齊嘉,齊嘉正一邊看著風景,一邊不疾不徐地伴著鳳輦,似乎沒有聽到。她剛鬆了一口氣,太後又開了口。“對了,聽說閩浙總督趙榮有個嫡子,與你年紀相仿,家世也相當,說來倒是極合適的。當時若不是蕭家出了意外,你也不會入宮,大概會如願嫁到江南。說來說去,還是造化弄人。”向清歡:!!!鳳輦上的動靜不小,齊嘉卻似恍然未覺,始終麵色淡淡,看不出有何情緒。“對了,皇後……”太後甫一開口,向清歡便在心內哀嚎:雖然有些大不敬,但是……您是不是老糊塗了吖?!不料這次,太後卻繃了臉,正色道:“哀家突然想起陳年舊事,說來與麗妃一事,正巧反過來了。”向清歡豎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