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扶她躺下,掖好被角,悄悄退了出去。向清歡睜開眼,盯著床頂花紋繁複的帳子,神思清明。顧聽在信中還說,錢良曾帶醫女去見過麗妃,而且是受了皇上的囑意。可宮中的醫女,平日隻是給太醫打下手,宮妃的傷病若是在隱私處,便讓醫女親手醫治,太醫隔著簾子指導。可就憑醫女自身,是醫不了病的。麗妃若是病了,皇上必不會慢待於她,怎會隻派一名醫女前去。可若不是病了,為何要宣醫女前去呢?醫女究竟看到了什麼,才會被送出宮暫避風頭呢?向清歡翻個身,將被子卷在身下。遲遲想不通,讓她有些心浮氣躁。麗妃白日宣了醫女,夜裡錢良火燒死牢,這兩件事一定脫不了乾係。醫女究竟查出了什麼,讓皇上下定決心庇護麗妃,錢良不得已鋌而走險,害了死牢幾條性命。難道……向清歡猛地坐起身來,杏眸微瞠,單薄的胸口起起伏伏。是了,隻有如此,一切才說得通。醫女,除了輔助太醫之外,還掌管彤史。皇上既然選擇相信麗妃,必然是時間對得上。麗妃,居然有孕了!怪不得皇上要將知情的醫女送出宮。在這個節骨眼上,麗妃清譽有汙,若是爆出有孕,言官必定諫言立即賜死麗妃,以免皇家血統被玷汙。可這到底,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他……不舍得吧。向清歡木然呆坐,偌大的鳳床,此刻冰冷又空曠。最初的驚悸過去,左側胸膛內隻餘下隱隱的抽痛。她冷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矯情什麼。這一切,打從進宮起,她便心知肚明啊。既占了這中宮之位,便要有母儀天下的胸襟。這天下萬民,都是她的子民,更遑論這宮裡的孩子。幸好今夜殿中無人,自己這番上不得台麵的形容無人得見,否則,真是跟宮裡那幫隻會爭風吃醋的庸脂俗粉沒什麼不同了。既然已經有了這個孩子,皇上又看重,那她便成人之美,留下便是了。向清歡將弄亂的錦被細細撫平,扯過一端整齊地蓋在自己身上,閉上眼睛,呼吸逐漸清淺,似是沉入了夢鄉。清晨,宗人府。錢良剛剛起身,尚未來得及洗漱,便驚聞皇後娘娘駕到。他一邊手忙腳亂地準備迎駕,一邊暗自慶幸,昨夜忙完太晚了,恰好歇在了衙內。向清歡扶著碧玉的手從鳳輦上下來,錢良及一眾衙役已經到齊恭候鳳駕,呼啦啦跪了一院子。“都起來吧。”“謝皇後娘娘。”(齊)“錢大人,本宮今日特來看望麗妃,還請錢大人帶路。”錢良為自己默哀,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皇後娘娘是長千裡眼還是順風耳了。“這個,娘娘,皇上聖諭:在真相未明之前,任何人都不得探望麗妃。”“本宮此次回宮,便是皇上的旨意。皇上特許本宮調查麗妃一案,錢大人若是不相信,可以親自去問皇上。”皇後沒必要撒謊,既然皇上都允許了,想必不會出什麼事情,且走一步看一步吧。錢良想著,向前一步:“下官不敢。有皇後娘娘您在,下官便可以放一百個心了。麗妃暫押在安樂堂,皇後娘娘這邊請。”安樂堂內,麗妃懶散度日,此時尚未起身。有那小衙役前來報信兒:“娘娘,皇後娘娘朝這邊來了。”麗妃一驚,掀開被褥去尋繡鞋。半途卻生生停住,嗤笑一聲:“慌甚麼,她來便來了,我如今還有甚麼好怕的。”說完把腳縮回被褥,半倚床頭閉目養神。“皇後娘娘駕到——”小太監唱喏,有不疾不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在宮裡這許久,她焉能聽不出那是花盆底的聲音。嘁,向清歡,她到底來做什麼?她跟她爹一樣,精的跟那修行千年的狐狸精一般,必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隻可惜,今時不同往日,好算盤打在她身上,算是白瞎了。安樂堂門口,向清歡止住了腳步,“你等守在外麵,不許任何人接近,本宮有話單獨與麗妃說”。“皇後娘娘,萬萬不可。萬一有什麼不測,下官萬死難贖其罪啊娘娘。”錢良滿頭大汗。皇後娘娘不僅是向家女,還是太後的侄女。這一旦出什麼事,彆說烏紗帽,他的項上人頭都保不住。麗妃雖然看起來平靜,誰知道看見情敵會是什麼反應,要是一時鬼迷了心竅……錢良心一橫,乾脆一撩袍子,直直跪了下去:“娘娘,萬萬不可啊。您千金之軀,哪能以身犯…形單影隻啊娘娘!”不能說以身犯險,麗妃他也得罪不起,做人好難呐。“地上涼,錢大人還是起來吧。若是不願起,那就一直跪著吧。本宮會讓碧玉進去伺候,你等守好了門口,不可擅闖。”“謹遵懿旨!”(齊)錢良眼睜睜地看著皇後進了安樂堂的門,事已如此,隻能靜觀其變。他麻溜的從地上起來,抖抖袍子上的塵土,恍然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模樣。麗妃知道皇後進來了,卻沒有請安的意思,依舊靠在床頭,紋絲不動。向清歡輕笑:“如此看來,麗妃尚在安寢,本宮來得不是時候。”說罷,尋了個乾淨的凳子坐下,對著朝陽細細打量自己新染的蔻丹。時光一點一滴流逝,屋子裡落針可聞。終於,麗妃開了口:“既然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怎得賴在這裡不走?”“怎麼,不打算裝聾作啞了?”向清歡戲謔道。麗妃翻了個白眼,道:“向清歡,不管你今日是何居心,我都不會如了你的意。門在那裡,不送。”“哦?若本宮今日是來救你出去的,你也要趕本宮走?”“你,救我?!”麗妃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雖然你占了中宮之位,卻也不必如此自負。花無百日紅的道理,想必不用我教你。”“麗妃小瞧本宮了。本宮不僅知道花無百日紅,還知道唇亡齒寒呢。”麗妃一愣,“你這是什麼意思?”向清歡盯住她的眼睛,道:“本宮什麼意思你心裡清楚,那人花費如此大的功夫,隻用來對付你,是不是太奢侈了一點?怎麼,你不會以為,此番是本宮陷害於你吧?”“你又何必對付我,我並沒有疑心過你。隻是,也不覺得你會如此好心。還是說,你查到了什麼,向家搞不定,需要我蕭家的幫助?”麗妃眨眨眼,語氣裡儘是幸災樂禍的味道。“我向家還沒有虛弱到需要你蕭家幫助的程度。”向清歡翻個白眼,一字一句道:“皇上為何留住你,本宮便為何要保你。”麗妃登時沒了言語,呆楞了片刻後,難以置信道:“你怎會知曉?!那你倒是說說,皇上為何要留下我?”“哼,你確定要聽?皇上費勁心思為你遮掩,本宮若是說出口,不小心被誰聽了去,你可就沒命了。”向清歡一邊說,一邊慢慢靠近,成功看到麗妃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恐。“你……怎麼會?皇上怎會將此事告知於你?!”麗妃難堪又窘迫,淚水直在眼眶裡打轉。向清歡訝異於她的表現,轉念一想,孕婦的情緒確實不太穩定,便也沒放在心上。“你好好將養,養足精神。過幾日,本宮會做好一切安排,屆時你可要好好配合。”說完便要轉身離去。“等等,”背後傳來麗妃有氣無力的聲音,“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何要留下我?還是你如此篤定,皇後的位置非你莫屬?”向清歡腳步一滯,回過頭來:“皇後的位置,你若想拿,儘管放馬過來,本宮願賭服輸。不過,本宮隻要在這鳳位上一天,便要護著這後宮上上下下,更容不下有心人興風作浪。”外麵重新歸於平靜,皇後已經走遠了。麗妃顫抖地伸出手,撫摸著自己軟綿綿的肚腹,終於慟哭出聲。……顧聽在空明住持的房頂上一連趴了兩夜,一無所獲。不得不說,空明住持是位得道高僧,每日除了誦經念佛,便是打坐參禪。晚上休憩,也不過是坐禪入定、修身養性。可空明沒有問題,並不代表這積善寺中沒有貓膩。根據宮中侍衛和街坊鄰居的供詞,許懷義不曾與人過從甚密。若是有,這麼一位顯眼的大和尚,不可能沒有人注意到。既然那豆腐郎曾見他二人在後院竹林相會,想必此地便是二人長久以來的見麵地點。那和尚想要取信於許懷義,隻見一兩次麵,怕是難以如願。侍衛所每半月休沐一次,許懷義若是三番四次來此與他相見,若無內應,不可能不驚動寺中僧人。可這寺中,除了住持之外,還有誰能夠瞞天過海,藏下一個大活人呢?又或者,是誰藏了人,卻一點也不招人眼呢?顧聽邪肆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遠處的暗衛不禁打了個寒噤,每次首領笑得這麼寒磣,都要有人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