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全本是錢良的家奴,因著母親是主子的奶娘,被格外開了恩,去了奴籍不說,還賜了錢姓,將他招到宗人府做事,成了吃皇糧的官差。這些年,他一直是錢大人的左膀右臂,隻要主子一聲令下,他錢全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此番,大人囑咐他尋幾個頂罪的死囚,雖說草菅人命天理難容,但是,既然是他做的,那便算到他一人頭上好了,與大人無關。此刻,他正坐在昏暗的死牢裡,在幾個獄卒討好又貪婪的目光下,巋然不動。獄卒一行,憑每月中發的那點子官銀,隻夠一家老小糊口,若要吃香的喝辣的,還是要靠那些前來看望犯人的家屬添補。可死牢裡關押的都是些罪大惡極的囚犯。老百姓家裡,若是出了這樣的子嗣,丟人現眼,沒人願意來看望。還有就是被捕的江洋大盜和山賊,這些人,做著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營生,哪還有什麼家人。因此,死牢裡的獄卒,待遇是最差的。偶爾也有那手眼通天的貴人,家中有人犯了事,過來買個死囚抵罪。可這種事情極少,做獄卒一輩子也難得碰上一回。如今,這種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好事,竟讓他們幾個遇著了,也怪不得他們眼冒金光。“大人,您是要男子女子、多大年紀、何種體型的,您知會一聲,小的去給您挑一挑。”獄長一雙老鼠眼精光四射,神情作態卻十分殷勤。“尋一男子,年輕一點的,相貌要體麵,口齒要伶俐,機靈一點最好。”“真是巧了,咱這上個月才關進來一個這樣的,您稍等,小的這就帶他出來給您瞧瞧。”不多時,那死囚被帶上來,因進來得晚,臉上身上還算乾淨,能看出個大體的形容。還不錯,身條也過得去。“你叫什麼名字啊?犯了何事被關押進來的,家中還有何人呐?”那囚犯原本死氣沉沉,聽見問及家中,麵上才有了點活氣。“回大人,罪人李忠,鄆城人氏,因殺了嶽丈被官府收監,家中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嬌妻幼子。”“既是如此,為何要對你嶽丈痛下殺手啊?”看不出來,這樣一個老實人,居然背了樁人命官司,錢全不由有些好奇。“回大人,我本來帶娘進京尋親,卻被我那嶽丈看中,做了他家上門女婿。我那嶽丈隻有一女,家裡的活計都落在我的肩上,可是家中和睦,日子倒也過得順暢。”“後來,嶽丈鬼迷心竅,竟討一小妾上門。那小妾仗著寵愛,對嶽母和娘子百般侮辱。因我是上門女婿,也沒少被她唾罵。後來,那小妾有了身子,竟生下一男丁。嶽丈大喜,更是對她百般順從。”“那日,竟依從那小妾之語,逼著娘子休了我,嫁給張員外做小妾,好換得千百銀錢,改善家中生計。我氣不過,便舉起斧頭砍死了他。我賤軀一副,死又何懼,隻是可憐我那高堂和小兒……”那漢子說著,抽噎起來。“雖是情有可原,可到底是一條人命,你死罪難逃。不過,本官倒是願意給你一個機會,救不了你,但是可以救你的高堂和幼子,你願不願意啊?”那漢子一愣,“大人此話當真?”“瞧你這話說的,官爺我難道特地來這死牢戲耍你不成?”漢子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小的願意,大人讓小的作甚麼都願意,隻求大人給我家人一條活路”。錢全滿意地點點頭,使個眼色,隨行之人便知機地掏出滿滿一小袋黃金,放在死牢破舊的方桌上。獄卒的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大人慢走,您放心,我們一定處理得乾乾淨淨,不給大人惹麻煩。”“嗯,給他換個裝扮帶走。”不多時,一行著裝整齊的獄卒從死牢走出,帽簷將臉遮了一大半。他們不急不躁地往城中去,與尋常公乾無異。誰都不知道,今晚上,死牢裡會突發一場大火,據說是某個牢房裡的死囚打翻燭火所致。相連的幾個牢房皆不能幸免,裡頭的幾個死囚被活活燒成焦炭。他日官府來人清點時,隻看到認不清楚麵目的具具焦屍。可是,既然數目相符便可了事,誰又去關心大火燃起前,那些焦屍究竟都是活生生的死囚,還是摻了一具從亂葬崗搬來的死屍呢。晚上,宗人府偏院裡格外安靜。人都被錢全提前遣走了,隻留幾個心腹嚴加把手。錢大人看著煥然一新的李忠,繞他走了兩圈,“嗯,還不錯。可都教給他了?”錢全:“回大人,已經教過了。屬下親自檢查了兩遍,沒什麼問題。”“好。李忠,從今以後,你便是周三,馮柳絮的未婚夫。馮柳絮在宮中有了相好的,是個侍衛。她為了那相好的,要與你斷絕關係,還讓人捎給你一個貴重的玉鐲作為補償。你可記住了?”“回大人,草民記住了。”“嗯,他日在大堂之上,本官可能會動用刑法,你可要忍住,千萬不能改口。若要忍不住了,便想想家中之人,知道嗎?”“大人放心,李忠將死之人,有幸為家人謀條生路,必定不辜負大人所托。”“很好。錢全,將軍府已經將柳絮他娘送過來了,你帶他過去,讓他們對對詞兒,可千萬不能出什麼差錯。”“是,大人。”……顧聽收到消息時,正趴在積善寺老住持的屋頂上聽牆角。暗衛給他送信,也隻好一並趴著。他實在不明白,自家首領明明身手矯捷踏雪無痕。這辦差的姿勢,怎麼就那麼不入流呢?不是蹲著就是趴著。依著首領的內力,若想不發出聲響,隻需提一口氣便能跟個死人一樣無聲無息,偏要立什麼內力絲毫不可浪費的鬼規矩。要是用毒藥時也能這麼節省就謝天謝地了。顧聽絲毫沒有察覺趴在對麵作乖巧狀的暗衛實則心下牢騷不斷,隻默默尋思:錢良這廝動手快準狠啊,怪不得先帝去後,宗人府丞的椅子還能坐的穩穩當當的。隻是不知道,那宮裡頭的皇後娘娘若是知曉此事,要作何感想了。月上天中。城郊牢獄,毫無征兆的燒了起來。幸好火光不大,隻燒了一陣,便得到了很好的控製。宮裡頭,碧玉服侍娘娘睡下。剛揉著眼睛出了殿們,一封信件便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剛巧砸在她臉上。碧玉剛要發脾氣,卻見宮燈照耀下,信上暗衛特有的黑色雲紋標誌很是紮眼,整個人立時便清醒了。她瞧瞧四下無人,趕緊將信件撿起,悄悄返回殿中。回身將殿門關得緊緊的,連一絲風也漏不出來。向清歡剛睡下,朦朦朧朧間聽到有人輕喚自己。她睜開眼,碧玉正焦急的跪坐在床前。見她醒來,很是欣喜:“娘娘,您醒啦,奴婢剛一出門,撿到了這個。”看到上麵的標誌,向清歡立即掀開被子坐起來。碧玉想著娘娘等這封信等了許久,好容易等來,終於能放下心來了。哪知娘娘越看臉色越難看,最終竟勃然大怒,將信件狠狠摔在地上。“好一個錢良,為了自己頭上那頂烏紗帽,竟如此心狠手辣!”碧玉從來沒見過娘娘如此盛怒的模樣,連連勸道:“娘娘莫動怒,小心氣壞了身子。都是奴婢不好,竟在這大半夜,將這信件拿與您瞧,真是該死。”向清歡穩了穩心境,呼出一口濁氣:“不怪你,你做的很好,幸虧本宮今夜便看到了這信件。你下去歇息吧,明日一早,隨本宮去宗人府。本宮要與麗妃麵談。”“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