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聖上,左相過謙了。臣素來聽說,左相教子有方,武衛將軍天生神力,百步穿楊,於馬術一道,更是精通。軍中上上下下,多有歎服。皇上英明,這南征大將軍一職,舍他其誰啊。”李相一番慷慨陳詞,全方位無死角的彩虹屁,吹得左相額頭上的青筋直跳。“嗯,李愛卿此言甚是有理,向愛卿不必再推拒了,此事便這麼定了。”一唱一和,合作無間。“承蒙皇上錯愛,臣代犬子謝過皇上。隻是臣還有一不情之請,還請皇上成全。”聞言,齊嘉微微一愣,沒想到,左相如此輕易地就應下了。“哦?向愛卿但說無妨。”“皇上,臣素來聽說,翰林院李廣李侍講自小熟讀兵書,極善謀略。犬子有勇無謀,此次南征,若是有李侍講在旁輔佐,必能事半功倍,馬到功成。”左相輕飄飄一句話,卻如同平地一聲炸雷。李相:廣兒?左相保舉那個逆子,安的什麼心腸?!原來翰林院李廣,正是李相最不喜的大房長子。齊嘉略一思慮,道:“向愛卿所言有理,朕正好也有此意。李德全,給朕滾進來。”李德全蹭上前:“皇上,奴才一直候著呢。”“傳翰林學士楚留白擬旨。命武衛將軍向卜文為南征大將軍,授大將軍印,命翰林侍講李廣為參軍。著二人即刻整裝,五月望日帶兵前往交趾平叛,不得有誤。”“嗻。”左相又道:“皇上,犬子這一去,不知何時能回京。臣鬥膽跟皇上討個恩旨,準犬子臨行前與皇後娘娘見上一麵。”齊嘉揮揮手算是準了,李德全眼風一遞,便立刻有小太監前去安排。那廂李相卻似大夢初醒:“皇上,犬子誌大才疏,性情乖戾,實在難當大用,還請皇上收回成命。”向士璧這老東西,這是防著他暗算向卜文呐。兵部曆來由右相分管,如今大軍出征,跟隨的幾位參軍副將都是他的人。左相是算準了,廣兒與他父子二人間隙已深,必不會聽他差遣,也不屑與他的親信為伍,於向卜文來說,反倒是一把頂好的保護傘。齊嘉卻不為所動:“李相過謙了,依朕看,李大公子滿腹經綸、才識過人,乃是國家棟梁之材。此事不必再議,爾等退下吧。”李相被晃了一道,心有不甘,卻不敢違抗聖旨,隻能與左相一同告了退。轉過身的一刹那,齊嘉稍稍抬了下眼,嘴角險險向上勾起。今日此舉,雖然有算計向家的成分,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向卜文確實有帥才。這樣的人,隻能折在戰場上,若是死於內鬥,便是明晃晃打他的臉,他絕對不允許。左右相出了宣室殿,一路往神武門行去。李相胸悶難抑,腳下生風,左相落後幾步,悠哉遊哉,盯著李相的後腦勺直樂。李相與那李廣,與其說是父子,不如說是仇敵。當年李府一事鬨得沸沸揚揚,人儘皆知,李相顏麵儘失,恨不得生啖了這個兒子。偏偏李相不僅不能端出老子的氣派,還得好生伺候著,誰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刻薄這個大房長子呢。此番李廣若是再出什麼事兒,言官的唾沫星子能給李相洗臉。這以後,李廣就是文兒的護身符了,想想李相的便秘表情,他就直樂。再者,那李廣本也不是什麼溫良恭儉的老實書生,雖有幾分才情,可惜……思及這位翰林侍講平日的言行手段,左相不禁哆嗦了兩下,暗道自己的傻大個兒子其實還是蠻好的。……午時,聖旨便到了相府。向卜文接了旨,傳旨公公腆著笑臉湊上前:“相爺、夫人,咱家在這恭喜了,預祝向將軍旗開得勝、錦囊還矢。”“那就多謝孫公公吉言了,”左相爽朗大笑,俯近身拍拍孫公公的手,“公公請上座,飲杯清茶,相府不比宮中,公公莫要嫌棄。”一旁,向夫人溫聲囑咐:“文兒,趕緊去收拾一下,一會兒隨公公進宮覲見皇後娘娘,莫要讓公公久等了。”“不妨事不妨事,向將軍慢慢來。”掂掂左相借廣袖遮掩遞過來的荷包,孫公公一張臉笑成了菊花。剛剛在李府碰了一鼻子灰,本以為這趟差事要跑空,還好還好。到底是向家,與李府那起子莽夫行事自是不同的。想來他接這傳旨差事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受到李府這等冷遇,便是那些被革職抄家的大臣,也得抱著他的大腿哭一哭,趁機抹上點眼淚鼻涕以示最後的倔強。這李府可倒好,到了門前,卻不讓進,說是李大公子已經分府單過了。家丁引路,卻引到了李府的後門。本來還納悶前後院分的哪門子家,敲開門才知道,眼前這小院被茂密的竹林與李府後院隔絕開來,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應有儘有,頗有世外桃源之態。那李侍講披散著一頭墨發,月白色袍衫鬆垮的掛在身上,正神情安逸的撫琴,頗有閒雲野鶴的意味。他接了旨尚未起身,李相便帶著一眾家丁氣勢洶洶的趕來,眼看著便要穿過竹林。李廣卻氣定神閒,隨手掏出一把飛刀,無需瞄準,便一把全擲了出去。“咻咻咻——”,飛刀破空的聲音令人心驚膽戰,孫公公一聲驚呼,捂了眼睛不忍目睹。一陣風刮過,院中陷入了死寂。他忍不住透過指縫悄悄查看,隻見十數把飛刀,非常精準地……完成了人體描邊,李相紋絲不動,連片衣角未曾傷到。李相從鼻孔逸出一聲冷哼,抬腳便跨出竹林。落腳的一刹那,隱約感覺不對,說時遲那時快,一根粗壯的麻繩突然自腳下破土而出,伴著破風之聲,狠狠地彈在他來不及收回的大腿上。李相不愧為一代丞相,漢子中的漢子,愣是忍住了一聲沒吭。可劇烈的疼痛還是無情地出賣了他,他夾緊大腿,麵色潮紅,神情羞憤。圍觀眾人蛋定望天,內心卻在顫抖:麵子什麼的李相最愛了,這尿褲子的表情給人看到了會秋後算賬的,嚶~一場鬨劇以李相咧著大腿羞恥離去而告終。李廣這才看向躲在一旁津津有味看戲的某人:“家醜本不應外露,讓公公見笑了。”竟敢威脅咱家,兔崽子毛還沒長齊呢。孫公公一甩拂塵,翹著蘭花指正待開口,卻意外發現眼前這隻兔崽子長得還挺高,比自己足足高一頭,身條也還挺……等等,是咱家眼花了,還是這廝的肌肉真能從薄薄的外衫裡透出來,瞧這弧度,這線條……瞧著瞧著便消了氣:“李參軍放心,咱家今個兒什麼都沒看到。外界傳言李家父子不睦,分明是血口噴人。李參軍擲出飛刀,表麵上是父子反目,實則是提醒李相機關所在,反哺之情拳拳,令人動容……”“公公說笑了,李某是真的瞄不準。”李廣伸個懶腰,打個哈欠。孫公公:“???”李廣:“請君入甕而已。”孫公公:“……”李廣:“而且,機關也是在下所設。”孫公公:“……唔,李參軍於機關術一道,頗有造詣。”李廣:“嗯,總有一個會中的。”孫公公:“???這院裡,還有彆的機關嗎?”他狐疑地打量這寸方小院,一目窮儘之地,能安置幾個機關。李廣:“到處都是啊。”孫公公:“……”李廣:“真的,喏,你腳下便有一個,你看這兒……哎,孫公公,彆急著走啊,坐下喝杯茶啊,孫公公……”李府乃是非之地,以後得躲著點走才行,孫公公呷一口香茶,神思歸位,抬頭卻迎上左相一雙笑意盈盈的鳳目,“孫公公,這茶可還順口?”孫公公:“甚好甚好,多謝相爺款待。”左相:“哪裡哪裡,孫公公為了國事奔波操勞,向某理應好生照顧。”瞧瞧人家向大人多會說話,簡直熨帖到人心坎裡,都是位極人臣,這差距咋就這麼大呢。孫公公:“相爺向來體恤我們這些奴才,宮女奴才們背地裡都十分感激相爺呢。”左相:“孫公公此言差矣,要向某說啊,這天下的主人是皇上,大齊國上上下下都是皇上的奴才,各司其職而已。既然都是同僚,又何必相互傾軋呢,大家和睦相處,共同為皇上、為大齊效力,豈不美哉。”孫公公:“相爺胸懷天下,是咱家小器了。這天下的王公大臣,若都向您這般想,我們這些個奴才的日子,便也不會難過嘍。”“此話怎講?孫公公可是有什麼難處?”左相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專注而溫和,“向某在宮中也有幾分薄麵,孫公公但說無妨。”青花瓷蓋碗裡的茶葉打了個旋,慢慢沉下去,徐公公笑道:“多謝相爺體恤,沒什麼事兒,皇後娘娘治下嚴明,咱家在宮裡當差舒服的緊呢。左不過今兒個出來,吃了兩口閒氣罷了。”“哦?是誰這麼大膽?可是向某府裡有人冒犯了公公?”“哪裡哪裡,相爺誤會了(liao)。咱家此行先去李府宣了旨。那李家父子,當真是水火不容,打起來可是拿真家夥的。作孽哦,看得咱家心驚肉跳的。”“李家之事,向某也略有耳聞。隻是……”左相湊近,壓低的聲音醇厚動人,“父子血脈相連,豈是說斷便斷的。若是藕斷絲連……”“相爺,”孫公公迅速環視了一眼四周,“您若是信得過奴才這雙魚目,那李廣已無回頭之路了。”“當真?”“當真。”“哈哈哈哈哈,甚好甚好,來,喝茶。”“左相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