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哀家唯一的親子,哀家此生心血全數傾注在了他的身上。可是,哀家也不得不承認,皇上他,並非是個完美無缺的帝王。“他與先帝不同,先帝是皇子,自小便懂得隱忍,皇位全靠自己一點一滴謀算得來。而皇上,降生便被立為太子,從小呼風喚雨。“登基以來,他血氣方剛、狂妄自大,一心想建立不世之功,成就他的偉大帝業。“他太著急了,著急到妄圖一朝除儘一切阻礙他前進的人。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乃是帝王大忌。”“至於你,”太後突然轉過身,看了向清歡一眼,道:“若哀家沒有看錯,你父兄弟二人政見相左。左相慧眼如炬,洞若觀火,又怎會不知相生相克之理。“世家與新貴並非針鋒相對,不過相互製衡罷了。黃河水濁,長江水清,可它們都滋養了兩岸的百姓。黃河水會一朝泛濫,難道長江就不會嗎?左右都要靠人治理,又有甚麼分彆。“哀家讓你進宮,便是要你,教給皇上這個道理。取悅皇上,有後宮那一堆女人。你的職責,便是在一旁輔佐、提點皇上。你是皇後,是大齊的小聖,斷斷沒有忍氣吞聲之理。“放心,隻要你按哀家說的做,哀家保證,這皇後的位置,現在、將來都是你的,也隻會是你的。”“兒臣謹遵母後教導。”向清歡畢恭畢敬地福了福身,因低著頭,神情模糊不清。“好了,哀家話已說儘,該如何做,你自己斟酌去吧。”……竹意恭送皇後回來,手裡多了一個金漆托盤。太後還定定地站在佛像前,不知在想什麼。“太後,這是皇後大宮女碧玉剛剛交給奴婢的,說是皇後親自描樣命人縫製,孝敬您的。”太後有些訝異地轉過身,“哦?給哀家瞧瞧。”竹意麻利地掀開蓋著的錦帕,卻看著下麵的東西犯了難:“這……”太後臉色倏地變了幾變,最終卻隻輕輕歎了口氣:“她倒是個心細的,罷了,拿出來給哀家試試吧。”竹意看著宮女給太後更衣,欲言又止。先皇仙去之後,太後心鬱難解,終日纏綿病榻。新帝初親政,根基不穩,世家大族成虎狼之勢,借機要挾。彼時,沈家大夫人進宮,表麵上是為太後求了佛經,暗地裡,卻在經書裡夾了一封密信。密信乃是太後的長兄、沈家大老爺沈玉所寫。信中不過寥寥幾句話:新帝登基,速立新後,新後以向氏為宜。太後登時被氣紅了臉,卻生生忍了下來。彼時尚未到與沈家翻臉的時機,更何況,對於血濃於水的娘家,太後總是存著幾分憐惜的。那封密信,讓太後徹底意識到,自己的哥哥貪戀權勢,已被功名利祿蒙蔽了雙眼。若是她不在了,皇上與沈家之間必有一戰,不管誰贏,太後都會是輸家。反過來,隻要太後在一天,皇上與沈家之間就能夠保持微妙的平衡。從那以後,太後便一改消沉之態,每日掙紮著起身、進膳、喝藥。旁人隻道佛法無邊,經到病除。可隻有竹意親眼目睹,太後明明悲慟欲絕還拚命往嘴裡塞食物,她心疼地無以複加卻毫無辦法。人人都道皇權富貴,可又有誰看到,這深宮之中,生生死死,半點不由人啊。彼時太後已年逾不惑,遭此重擊,身體狀況已大不如前。太醫給開了藥方,舒氣開胃、化鬱止痛。太後漸漸恢複,卻富態了一些。去了千佛山後,日日醉心念經誦佛,少有走動,更是長胖了些許,尤其是肚腹。本也沒什麼,這個年紀的女子,早過了愛美的年紀。可隨著先皇忌日的臨近,她明顯感覺到太後的焦慮。是了,就算陰陽相隔,隻能隔著陵墓與你相見,也期望我還是你記憶中的模樣。太後命尚衣局用去年的尺寸縫製祭服,又特地減了飲食,多用牛乳、羊奶果腹,可歲月不饒人,收效甚微。皇後送來的這束腰,或許有用,可這束腰甚是難做,做不好穿著很是難受,於鳳體也有礙,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宮女們開始給太後束腰,竹意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可萬萬沒想到,太後沒怎麼吸氣,這束腰就輕輕鬆鬆扣上了,塑形效果亦相當不錯。太後很是驚喜,她或坐或臥,動作幾經變化,束腰依然牢牢的貼緊腹部,卻又不覺得過分壓迫。想必皇後為了這束腰,下了很大功夫。若非一次次的精細修改,斷斷不會有如此好的效果。竹意趕緊將祭服取出,親自給太後穿戴。果然,祭服的盤扣輕鬆係上,腰帶一束,更顯得太後纖腰玲瓏,風采絲毫不減當年。太後神采奕奕地在西洋鏡前站了許久,竹意眼眶微熱,先皇去後,太後許久沒有這麼好的興致了。“竹意,昨個兒送來的紅寶石,給皇後送去,就說束腰哀家很喜歡,她有心了。還有那方田黃石,也一並送去。”“太後,奴婢若是沒記錯,皇上最喜歡田黃石了,早前得了一小方印章,就歡喜的不行。您為何……”“哈哈哈,皇兒長大了。這田黃石,哀家送,那就是一方田黃石。皇後送,那可就不一樣嘍。”“您瞧奴婢,越老越糊塗了,奴婢這就親自送到永安宮去。”……宣室殿裡,兵部上報交趾緊急軍報:近月來,南越人屢犯大齊邊境,所到之處,燒殺搶掠,民不聊生。南越國自仁宗時起,便是大齊的藩國。於是交趾都督去信聞訊,南越國主卻斬殺了信使,公然宣布脫離與大齊的藩屬關係,南麵稱帝。如此挑釁之舉,齊嘉自然不會容忍。他急召左右丞相入宮,商討出兵南征事宜。左右丞相乃朝廷股肱重臣,隻可惜,兩條股肱總是試圖證明自己比對方更粗一點。左相向士璧重文,右相李雍重武,一文一武,總是針鋒相對。本來倒也很和諧,先帝用著順手又放心。哪知,到了下一代,事情就慢慢變得棘手起來。左相長子向卜文,也不知道降生之時錯拜了哪路神仙的洞府,詩詞歌賦一竅不通。可憐左相三歲能識,五歲能吟,生了個寶貝蛋兒子除了吃飯格外起勁兒外,彆無長處。相爺夫人乃是一等一的慈母,不論旁人說什麼,自管把兒子養的白白壯壯。那向卜文,年僅十四時便已身高八尺,往人跟前一杵,如同鐵塔一般。驃騎將軍王彥與左相是連襟,王將軍也是個妙人兒,從來不走尋常路。當年,大齊重兵壓境,一路打到北狄都城。那北狄兵馬大元帥是個人物,身手相當了得,大齊三位將領與其酣戰一場,打得天昏地暗,卻難分勝負。那時,王將軍奉命到前線支援,看戰局已定,便往犄角旮旯裡那麼盤腿一坐,閒閒地叼了根狗尾巴草看戲。誰料,那兵馬大元帥以一敵三,一個不留神踩到了某個戰死士兵的頭盔上,重心不穩,眼看就要摔倒。然而到底不是一般人,他絆了一下又角度刁鑽的站起來,卻難以控製身體,踉蹌著直衝王將軍而去。眼看就要抱個滿懷,王將軍激動的咽下了半根狗尾巴草,本能摸索腰側的鋼刀,再回過神來時,已獲贈人頭一枚。話說這王將軍,確實有兩分眼光,自打向卜文開始竄個兒起,他看向大外甥的眼神便閃著幽幽綠光。終有一天,左相奉命出京,他逮著機會將大外甥拐去了軍營。也不知他給向卜文吃了什麼迷魂藥,過了一陣,左相哼著小調回家,發現兒子留書一封,瀟瀟灑灑從伍去了。向老太爺那是捶胸頓足,向氏一族一向清貴,便是向士雍,也是從禦前侍衛起步的,相爺之子去從伍是個什麼辣雞操作。好在向卜文也沒給向家丟人,從燒火做飯的小兵做起,僅僅五載便升為武衛將軍,從三品,比舅舅還高一級。此番齊嘉召左相前來,便是存了派武衛將軍前往交趾平叛的心思。他深諳恩威並施之道,先前聖女聯姻,必是讓向家惴惴不安。可如今東南不太平,西北的安危便尤其重要。削藩一事隻能暫時擱置,當務之急是穩住向士雍。對向士雍來說,親侄子受封南征大將軍,便是最好的定心丸。然而,匕有雙刃,向卜文打了勝仗便罷,若是铩羽而歸,那便是向家作繭自縛,他必不會再客氣了。腦中突然閃現向清歡的臉,齊嘉晃了晃頭,迅速將那一絲怪異的感覺拋之腦後。他看著畢恭畢敬老實巴交的左相,鳳眼裡飛快閃過一道暗光:“兩位愛卿意下如何,向將軍可否擔此重任呐?”“承蒙皇上厚愛,犬子年紀尚輕,資曆尚淺,怕是難以禦敵啊。”左相連連拱手,甚是為難的樣子。“哦,是嗎,李愛卿怎麼看?”李相眉頭一皺,暗道向士璧這老匹夫老奸巨猾。皇上此次,看似對向家委以重任,實際上卻暗藏殺機。向卜文一旦吃了敗仗,向家恐怕再難翻身。雖說南越不過區區小國,可交趾與南越之間,隔著寬廣的青江、高峻的青山和原始密林。地形複雜、河流湍急不說,林中還有殺人於無形的瘴氣。與南越一戰,凶多吉少。雖說如今聖女聯姻,時局對向家不利。可如此凶險之事,不過隻能暫緩向家危局而已,治標不治本,向士璧果然不乾這等寅吃卯糧的蠢事。哼,他偏不讓他稱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