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府。左相一回府,便被請進了主院正房。向老太爺正拄著龍頭拐杖,端坐在太師椅上,看樣子已等候多時。屋內的氣氛很是凝重,好在他早有心理準備。“見過父親。父親今日可安好?”“哼,死不了。”向老太爺胡子一翹,從嗓子眼裡擠出這麼一句。奈何左相不為所動,“不知父親喚孩兒前來,所為何事?”聽他語氣淡淡,向老太爺頓時怒從心起。“明知故問!你這個左相是怎麼當的,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竟出了如此紕漏。雍兒為了這個家,在邊關出生入死,才有了今日的向家,才能讓你在京裡舒舒服服、風風光光做你的左相。“你呢?!他甚少有求於你,隻這一遭,你也不儘心。皇上不過是個毛頭小子,你竟叫個毛頭小子給耍了!真是氣煞我也!”向老太爺越說越氣,將龍頭拐杖狠狠地杵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父親,並非孩兒不肯儘心。那日在朝堂上,孩兒曾極力阻止與西域聯姻之事,險些觸怒了聖上。至於聖女為何跟隨張犇回朝,孩兒也是始料未及。那張犇還朝之時,曾經路過北庭,長兄亦未發現端倪。”頓了頓,他似下定了決心,又道:“父親,西域聯姻一事甚為蹊蹺,如今看來,皇上隻怕是早已穩操勝券,不過隱而不發罷了。如今四海平定,君主集權乃是大勢所趨,逆勢而行,實乃人力所不及。“更何況,水滿則溢,月盈則虧,我向家已然出將入相、位及人臣,又何必貪戀權勢,自損命脈!還請父親三思!”左相跪在地上,肩背卻挺得直直的。年過不惑,性子早就被官場磨平挫圓了。事到臨頭,竟還存了兩分文人的倔強風骨。“你終於肯說實話了。”向老定定地看著這個兒子,咬牙切齒,“過去,老夫讓你與沈家多多交通,你推三阻四。雍兒身為伯父,一心為清兒進宮籌謀,你這個生父卻渾然不上心。“如今,你大哥前途未卜,我向家根基動搖,你還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老夫沒有你這不孝不悌的兒子!”“父親!”左相未料父親能說出此般誅心之語,登時紅了眼眶。他向前膝行兩步,哀道:“是孩兒不孝,請父親息怒。隻是孩兒實在不知,北庭兵權為何如此重要。大哥戍守邊關近十載,勞苦功高,可如今若不審時度勢,過往一切付諸流水也就罷了,隻怕性命也堪憂啊!“孩兒不孝,隻希望大哥能平安返京,侍奉父親膝下,咱們一家團圓,還請父親明鑒!”“你……你糊塗啊!”向老太爺看著跪在地上哀泣的兒子,既心疼又憤恨。“你既知雍兒掌控北庭已久,又怎忘記毀譽參半之理。古往今來,可有哪一位功臣、哪一位猛將,不被言官彈劾,不被世人詬病。“若是身死便也罷了,最怕是人活著,卻失了手中權勢,那便真的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你好生糊塗啊!”聞言,左相一臉怔然,“父親此話何意,可是長兄做了什麼?您和長兄可有事情瞞著我?”“你莫要顧左右而言他,如今是你大意失荊州,將你大哥置於險地。若你還當自己是向家人,便助你大哥破了此局。無論如何,雍兒不能失了兵權。若你做不到,老夫便當沒生你這個兒子!”向老太爺漲紅了臉,拄著拐杖顫巍巍起身,恨恨地往裡屋行去。左相軟倒在地上,看父親的表現,大哥一定有事瞞著他,且必定不是小事。意識到這一點,他頓時心如擂鼓。“來人呐。”管家應聲進來,瞧二老爺癱在地上,麵有土色,趕緊伸手攙扶。“老爺,您這是……”左相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死死看著他道:“劉英是不是還沒走,你趕緊……趕緊帶他來見我。就說我有話要帶給長兄,旁的莫提。”“是,奴才這就去。”劉英是向士雍的心腹,乃是專門負責糧草和物資的押運官。前一陣,他奉命押運歲貢回京,此時還待在京中,尚未離開。管家見此情狀,知道大事不妙,也顧不得許多,帶了人急匆匆尋劉英去了。……聖女這一進宮,前朝群臣心思各異,後宮之中更是波瀾頻生。皇上跟著了魔似的,自她封妃後,椒房專寵半月有餘。以往,哪個嬪妃若是能讓皇上連續三晚召幸,便已經是天大的恩寵了。德妃此般盛寵,宮中從未有過。很快,妃嬪們便沉不住氣了。永安宮昭陽殿本是各宮嬪妃向皇後晨昏定省的地方,如今成了召開“德妃批鬥大會”的場所。“皇後娘娘,德妃得寵幾天,這眼睛就長在頭頂上了。您瞧瞧,今兒都這個時辰了,還未來向您請安。”“這蠻荒出身就是不行,如此不懂禮數,依嬪妾看,您就應該派個嬤嬤去,好生教導一番。”“皇後娘娘,所謂德言容功,後妃講究的是德行,可不是妍姿豔質,德妃怎能效仿風塵女子用下作法子來討好皇上。您管理六宮,可不能縱容這樣的妖女蠱惑皇上。”……眾人七嘴八舌,酸氣衝天。向清歡嘴角含笑,不置一詞。她撚了撚手中的白水精紅碧璽手串,居高臨下環視一圈,目光定在某人身上,“麗妃,為何一言不發呀?”“回皇後娘娘,討皇上歡心本就是我等妃嬪的本分,皇上寵誰不寵誰,皆是聖意,妾身無話可說。”頓了頓,她又衝著在座諸人道:“後宮爭寵全憑自家手段,有本事就把皇上引到你們宮裡去,總比在這說酸話的強。”“你……”其他妃嬪被她氣得不輕,偏偏又說不出什麼。眾人的反應,麗妃置若罔聞,她迤迤然起身行了個禮,接著道:“皇後娘娘,儲秀宮中還有些雜務,妾身這便告退了。”向清歡笑著點點頭,算是允了。麗妃剛出得門去,鶯鶯燕燕們便又交頭接耳,嚼起了舌根。向清歡冷眼瞧著,眼中迅速閃過一絲戲謔,“看來,麗妃適才所言,你們頗為介意啊。本宮倒是覺得,她說的不無道理。”“皇後娘娘,話可不能這麼說。麗妃根本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如今皇上雖然專寵德妃,但平日還是會去儲秀宮裡坐坐的。可除了她倆以外,您問問大夥兒,誰不跟在冰窖裡一樣啊。”餘貴人牙尖嘴利,率先開口,得到眾人一片應和。“皇後娘娘,餘妹妹言之有理。說起這德言容功,單“婦容”這一條,麗妃便該罰。您瞧瞧這闔宮上下,有哪個妃嬪將自己吃得那般粗胖,這不是汙皇上的眼嗎?”徐嬪得意地撫撫鬢角,廣袖垂下,露出一小段纖細的皓腕。“也不能這麼說,皇上最愛吃麗妃烹製的膳食,她雖然胖些,也不見皇上如何在意。這宮裡的女子,不拘是何種模樣,能讓皇上消疲解乏便是好的。”坐在角落裡,一直默然不語地魏常在開了口。“你知道什麼?!”被一個常在下了臉麵,徐嬪惱羞成怒。“好了,都彆吵了,成何體統!”向清歡輕按額角,覷了眾人一眼,又道:“一個兩個的,在本宮麵前諸多本事,到了皇上跟前就蔫巴了。瞧瞧人家德妃、麗妃,各有各的心思、手段,將皇上牢牢籠在身邊。“反倒是你們,有在本宮這兒嚼舌頭的功夫,不如回去好好琢磨下皇上的喜好。你們自個兒不爭氣,本宮便是有心偏向,還能將皇上綁到你們宮裡去不成?”宮中女子心有七竅,一聽便知,皇後此言看似訓斥,實則暗中指點,一時間心中都有了計較,歡喜而去。等眾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門後,碧玉才小心問道:“娘娘,您適才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改為五日一次。皇上要是知道了,會不會不高興啊?”向清歡輕笑,“那你倒是說說,皇上為何不高興啊?”“您……您這不擺明了‘禍水東引’嗎?您方才讓那些嬪妃去琢磨皇上喜好,又免了晨昏定省,這不就是給她們時間去糾纏皇上嗎?皇上覺得被您算計了,當然會不高興啦。”“那好,本宮且問你,皇上可曾言明,讓本宮阻攔後妃,不得前去糾纏?”“這……這倒沒有。”碧玉有些摸不著頭腦。“那本宮再問你,當初聖女進宮時,皇上可曾要求本宮助他一臂之力?”“這個……當然有啊,若不是您,聖女進宮怎麼會如此順利。娘娘,您到底要說什麼呀?”“你瞧,皇上若是需要本宮的協助,自會開口。反之,若皇上並未言明,便是不需要本宮的協助,本宮豈能擅專。須知,未經他人允許,哪怕是私自提供幫助,也會失了禮數呢。“再者,本宮此舉,你都能一眼看穿,更何況是皇上,又何談算計呢。”向清歡嬌嗔一眼,杏眼中波光瀲灩。碧玉撓撓頭,彆開眼。娘娘一定不知道自己現下是何模樣,跟條千年狐狸精似的,還說不是算計皇上。隻是,娘娘究竟在算計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