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美人紅唇(1 / 1)

謀帝心 思鹿 1942 字 3天前

太後出宮前,時常在英華殿裡誦經念佛。神宗在時,太後對這等神佛之事也不甚上心。神宗猝然崩逝,太後觸目神傷,整日裡暗暗垂淚。皇上為了寬懷母親,一得了空便往長樂宮跑。隻是,一邊是繁忙的政事,一邊是意誌消沉的親母,眼見著,皇上就清減了下來,連龍袍都要重新量了再做。偏巧,這當口,太後母家長嫂——沈家大夫人遞了牌子覲見。皇上雖然平日不怎麼待見這位舅母,但護母心切,沒多想,便讓人宣了她進宮。沈大夫人帶了兩位僧尼入宮,並獻上一本由護國寺高僧親手抄錄加持的佛經,祝願太後能消哀解痛,渡過苦厄。皇上難得的給了好臉,收下了佛經和僧尼。也不知是佛法浩瀚,還是太後思念母家,沈大夫人進宮一趟,太後蒼白的麵色立時便紅潤了一些。太醫開了藥,慢慢將養著,太後鳳體逐漸康健起來。後來,太後還微服出宮,特地到護國寺還願。隻不過……想到這裡,李德全一顆心不禁提了起來。他悄悄覷了眼禦輦,見皇上麵容沉靜,正在閉目養神,這才把心咽回肚子裡。他可沒忘了,那日太後派人召皇上前去。到了長樂宮敷華殿,竹意守在門口,稱太後隻讓皇上自個兒進去。皇上進殿後,他和竹意一左一右,守在殿門外。他敏銳察覺今日不比尋常,便悄悄查看竹意的神色,可竹意卻不看他,微低著頭,目不斜視,整個人似入定了般。見狀,他更覺不安。果然,沒過多久,殿中隱隱約約傳出爭吵聲。雖然聽不清內容,可皇上的聲音時大時小,似乎極為憤怒,卻又不得不隱忍。太後的聲音則十分平和,似是渾不在意。不多時,皇上便攜著滿身怒氣衝出殿來。見著他二人的瞬間,腳步一滯,周身怒氣似是收了收,才快步出了長樂宮。皇上盛怒。旁人不知道,他卻清楚地很。皇上繃著臉上了禦輦,一路平安無事地回了宣室殿禦書房,自個兒進屋,關上屋門,接著如同狂風暴雨一般,將裡頭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乾淨。他在門外聽得真真兒的,等裡頭靜了,提著腦袋悄悄摸進去,隻瞅了一眼,便差點兒給嚇掉魂兒。好好個禦書房,打砸得似菜市口一般。可皇上也就鬨了這麼一遭,發泄完了,第二天跟沒事人一般。倒是太後,從那以後便時常去英華殿燒香拜佛,還命人將英華殿西配殿布置成佛堂,平日便在佛堂裡誦經修行,連長樂宮都不怎麼回了。皇上對此甚是惱怒,卻置若罔聞。過了不久,便下旨封了向家嫡女向清歡為後,擇日大婚。太後在帝後大婚的次日,便動身去了千佛山,至今未歸。其間,皇上連發數道家書,思母之情拳拳,都未能將太後召回。前麵就是英華殿了,李德全摒除雜念,抖擻幾分精神,提起一口氣,剛要唱喏,卻聽見皇上低沉地開了口:“不必停,往角樓去。”皇城四角是角台,角樓便是建在角台上的閣樓建築。角樓本是城牆防禦工事,起瞭望和防禦作用。可在這太平盛世,似乎隻剩登高遠望、遍攬勝景這一項用處了。英華殿處於皇城西北角,離著角樓僅有一牆之隔。李德全覺得皇上今兒甚是怪異,難得的去了皇後宮裡,又跑來英華殿,這會子又過英華殿不入,來登這角樓。齊嘉登上角樓,極目遠眺,腳下是五十米寬暗光留影的護城河,遠處是萬家燈火車水馬龍的鄴城。他靜靜地看著,胳膊上倏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少時不能出宮,他時常躲開小太監和侍衛,跑來這裡看風景。那時登高,隻覺得素月分輝,明河共影,目力所及之處,儘是吾家國土。太傅教他,為天子者,不外乎“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而已矣!他深以為然。可是如今,再登城樓,依然是信美天下,可護城河對岸鼎沸的人聲和不時飄過來的幾絲煙火氣,卻似生著毒刺的藤蔓般,彎彎繞繞,直達他的心底,刺得他血液澎湃,心生狠戾。世間之大,惟有他是一人苦苦熬著。父皇去後,多少個漆黑的夜裡,他被夢境密密纏繞。夢中,他獨身立於長街,麵前是白茫茫的天地,背後空無一人。到處是刺目的空洞,天上地下,仿佛隻剩他一人。天不假年,父皇大業未成,便撒手西去。他於弱冠之年登基,朝廷虎狼環伺,以沈家、向家為首的世家大族,在早早失去了鎮壓之後,紛紛露出了獠牙。他提早親政,便意味著皇後之爭提前搬上了政治舞台。母後乃三朝元老沈閣老之女。外祖當年助父皇坐穩皇位,眼見女兒、外孫一步登天,便已預見沈家日中則昃、月盈則食的結局。臨終之前,留下遺言:一宮不容二沈,沈姒在世之日,沈家子孫不得再送女入宮。沈姒,正是母後的閨名。隻可惜,外祖聰明一世,卻未能蔭及子孫。兩位舅父這些年做下的事情,萬死亦不足惜。背地裡結黨營私,做些貪官汙吏的行徑也就罷了,竟還心心念念皇後之位。眼見自己的女兒無法送進宮,便將主意打到了姻親的頭上。向家的老夫人正是外祖的堂妹。雖說向老夫人仙去多年,可兩家打斷骨頭連著親,沈家主動親近,向家自然不會推拒。當向清歡美名滿京城之時,他便明了,沈向兩家已然是一體的了。原本倒也沒什麼,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自古以來便是如此。隻是,沈向兩家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不擇手段對婻兒痛下殺手,更不該逼得母後出宮修行。齊嘉深深吸一口氣,胸膛內的堵塞感卻沒有好轉的跡象,更是鋪天蓋地洶湧而來。今日,他在朝堂上吃了左相的氣,心中不忿,便想起了向清歡。自她嫁入宮中以來,這還是他頭一回想去瞧瞧她。倒不是真的想見她,隻是覺得,同樣是身居後位的女子,母後被逼得離宮,她又憑什麼可以置身事外,逍遙自在。聖女一事,他早有謀算,勢在必得。可是,在成事之前,他一點兒不介意讓向家頭疼一陣子。今日,向清歡麵前隻有兩個選擇:要麼坐實後宮乾政的罪名,要麼背上身為中宮、拈酸吃醋的名聲,從此“名正言順”地遭他厭棄。不管哪一種,沈向兩家的這枚過河卒子都算是白搭了。縱然他不能就此廢了她,可讓她做個有名無實的皇後還是很容易的。他可不覺得,向士璧那個迂腐的老匹夫,在家族利益麵前,敢忤逆父親和長兄,選擇自己的女兒。向家除了向清歡,還有其他女兒,大不了換一個送進宮罷了。若是聖女來朝,西域便會正式成為大齊的屬國,朝廷在邊境設都護府管轄即可,不必大肆屯兵。屆時,便是他不下旨削藩,向士雍為了避嫌,也不得不將北庭節度使的虎符交出來,向家又怎舍得。隻可惜,他小看了向清歡。她說什麼來著?哦,“隻有他一個丈夫”。情意綿綿,淒婉哀切,再配上她那張清麗無雙的臉,聖人都難免動幾分凡心,不得不說,向家生了個好女兒。隻是可惜了,聽者是他,不是什麼春心泛濫的世家紈絝。他可沒忘了,他這位嫡妻,在大婚之夜,被夫君冷待,卻不羞不惱。榻上隻有一床錦被,半夜被他卷走,她默默起來尋了張毯子蓋著,天亮宮女叫起前,先行起身,將毯子悄悄放回去。入宮幾個月,他來永安宮的次數一隻手數得過來,後宮議論紛紛,前朝言官更是幾次諫言。偏她不慌不忙,他不去永安宮,她也不來宣室殿,帝後各安一隅,秋毫無犯。幾個月以來,她縮在自己宮裡過得有滋有味,還饒有興致地修葺園子。這一前一後,反差大的很呐。看樣子,是欲拒還迎不成,再生一計。美人紅唇訴衷情,確實高招,若她不是向家的女兒,多予她兩分恩寵,也未為不可,可惜了。夜漸深,天涼如水,立於角樓之上,更是冷風撲麵,袍袖翻飛。旁邊的小樹林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宮燈微弱的光芒,照不進重重疊疊的樹影,反倒被黑暗一並吞沒了。偶爾響起一兩聲貓頭鷹的叫喚,更讓人脊背生寒。“你們先下去,朕自己待一會兒。”“皇上,夜深了,奴才讓人給您取來了披風,您披著吧。”李德全奉上小太監急匆匆從宣室殿取來的披風,他剛才就看出來了,皇上今兒心情很不好,一時半會回不去。“嗯。”齊嘉隨口應了一聲。李德全給他穿戴好,猶豫了下,還是開了口:“皇上,讓奴才陪著您吧。”“不用。”李德全隻好一步兩回頭地帶人退了下去。角樓上一時靜悄悄地。突然,一個身影從後麵閃出,在齊嘉背後恭敬跪下:“主上。”那人著一身黑衣,又處在暗中,看不出是何模樣,隻是那聲音,僵硬冰冷,難以入耳。齊嘉並不意外,似是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回主上,屬下剛收到線報,宇文遷確實與聖女有私情,可他此次投誠大齊,也並非全然為了情人。”“哦?”“主上,咱們派出去的人打聽到,宇文遷雖是精絕國的國主,可他並非是王後所生,他的親生母親,不過是精絕王的寵姬。“因那寵姬的身份上不得台麵,精絕王才將他記在王後名下,對外隻稱他是王後親子,知情人也被處理得很乾淨,咱們的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探得消息。”“那寵姬是何身份?”齊嘉回過身,麵色凝重。直覺告訴他,宇文遷或許很看重他的親母。“回主上,那寵姬……曾是摩尼教的備選聖女。按照摩尼教教規,每一屆聖女,都要由神在降神儀式上親自選中。神每兩年降臨一次,在這期間,摩尼教會在西域三十六國內選拔聖女,那些被選中的女子便是備選聖女。“這些女子,要離開父母親人,到摩尼教的寺廟中居住。在此期間,她們要學習教規儀式,保持貞潔之身,日日妝扮自己,以求修養神性,來日被神選中。”“既要是處子,她又怎敢嫁人?”“主上英明。那寵姬在寺廟裡待了一年,偶然得知摩尼教的陰私,便伺機逃了出來。“她本以為,躲到王庭便不會被發現。沒想到摩尼教的爪牙遍布西域,即便她做了精絕王的寵姬,還生下了王子,精絕王也不敢不將她交出來。”“陰私?”“是,其實也不算機密,達官貴人都心照不宣,隻是出於各種目的,與摩尼教同流合汙、愚弄民智罷了。摩尼教打著‘普渡眾生’的幌子,曆來從平民中選拔聖女。“但實際上,聖女不過是讓底層百姓甘願被奴役的手段,那些落選的女子,摩尼教也不會讓她們返回原籍,對外聲稱是做了神的侍女。實際上,不過是成了僧侶們的禁臠罷了。“僧侶們蹂躪夠了,就把她們送到妓院去。摩尼教為了斂財,在西域開設了多家妓院,尤其在軍營旁邊。將士們發了軍餉,轉眼便在溫柔鄉裡揮霍了。“因此,各國的國主為了回收軍餉,不僅不禁止,還與摩尼教約定分成。”“那寵姬最後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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