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方野喬正站在北教學樓二樓的樓道裡，她對麵是李思恒，和被他挾持的崔欣怡。她做了個深呼吸，嘗試著開口說道：“你冷靜點，彆衝動。”“你不用勸我。”李思恒神色冰冷得像堅石，“放了她一切好說之類的話，你以為我會信麼？我已經殺了六個人了，警方根本不可能放過我。”方野喬臉色微微變了變，卻沒有慌亂，隻是平靜地問道：“那你把我叫到這裡來，是想怎麼樣？”“我有些話想對你說。”李思恒笑了笑，“我覺得你應該是最能理解我的那個人。你說呢？方神探。”我懂你個屁！這句話讓她的腦子裡“嗡”的一下，幾乎想要破口大罵。但眼下的情況不允許她衝動。現在崔欣怡能不能從他手上活下來，全看自己了，於是她回避了李思恒的這個問句：“你說。”一小時前李思恒在北教學樓裡挾持了崔欣怡，警方接到消息後立即包圍了北教學樓，按照他的要求疏散了北教學樓裡的所有師生。但李思恒最後還補充了一句：方野喬不許走。“我知道你們肯定要派人跟我談判，我要方野喬來跟我談。”李思恒這麼說道。而那時方野喬正在北教學樓上課，接到疏散的消息以後順著人流往樓下走，卻突然接到一個電話，讓她留在教學樓裡。電話那頭的許桀語氣聽起來很為難，他雖不願意讓方野喬留下，又怕斷然拒絕崔欣怡會有危險。反倒是方野喬一口答應下來：“我去跟他談。”“那你……”許桀本想臨時教她一點談判的技巧，隻可惜囑咐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對方就把電話掛掉了。他對著手機歎了口氣，搖搖頭：這姑娘……就算李思恒不主動要求見她，她也會去的。因為她真的很想親口問一問他：為什麼？為什麼像瘋子一樣屠殺那麼多人？又為什麼在她眼前手刃了她最好的朋友，卻偏偏留她一命？李思恒是從鄉下考進城市的。那個從小縣城裡考進來的少年，第一次看到外麵的世界。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有這樣一群人，他們家境優越，走的是用鮮花和金錢堆起來的明亮道路。他們備受寵愛，是長輩們的心頭肉手中寶，想要什麼便能得到什麼。即使他曾經是家鄉的狀元，全村的驕傲又怎麼樣？成年人的世界早已不再是憑借分數就能獲得認可和榮耀。他在這個不屬於自己的光鮮世界活得戰戰兢兢，直到他被那場“背叛者遊戲”吸引。李思恒自認還算聰明，上學的時候學什麼理解的都比彆人快，幾場智力遊戲應該不在話下。再加上吳教授的認可和幫助，他決心要在這場遊戲裡重拾自信，卻在第一輪熱身中就慘敗而歸。他在一群天之驕子中間，卑微可笑得像個笑話。他想起了因為自己穿著老土而被室友調笑：“你這算玩兒複古？”，想起家鄉的學妹打來電話時他不小心按下外放，女孩一口家鄉話響徹教室，同學們狀似不經意投來的一瞥，想起下鋪的同學在看到自己坐了他的床時，皺起眉說：“我有潔癖啊，彆亂坐。”所有不經意間的鄙視，微不足道的輕蔑，隨著年月的累積越來越多，壓在他敏感脆弱的神經上，直到徹底斷裂。當李思恒站在方野喬麵前，一隻手扯著崔欣怡的頭發，一隻手將刀抵在她臉頰上，緩慢地一字一句講述的時候，方野喬覺得他完全瘋了。她很清楚，麵前的這個人，他的內心已經完全扭曲、腐化了。“所以你就用這種方式‘剝奪’他們所擁有的？”方野喬荒誕地看著李思恒，像是在看一個瘋子，幾乎要笑出聲來：“你殺人就隻是因為嫉妒？你不覺得可笑嗎？”“你懂什麼！”他口氣惡狠狠地，手上的刀也隨之用力在崔欣怡白皙的麵孔上劃出一道血口。崔欣怡痛得想要尖叫卻又不敢，隻能生生地忍著，整張臉都憋紅了。崔欣怡此刻完全沒有了往日大小姐的氣派，不知道為什麼渾身濕漉漉的，像是從水裡拎出來的一樣。她眼神驚恐，整個人抖得厲害。李思恒欣賞著她因為痛楚而扭曲的精致麵孔，想起她那天表情懶散不屑地說：“這不合邏輯吧。”眼神頓時陰冷下來幾分：“嫉妒？你以為我隻是因為嫉妒？”“我是要告訴你們，你們誰都不能瞧不起我！”方野喬看他情緒激動，生怕他一個衝動就會劃開崔欣怡的喉嚨。她知道此刻在對麵那棟樓上的窗戶後麵埋伏著狙擊手，一旦情況不妙就會開槍射殺李思恒。但李思恒不笨，他也知道有槍口正瞄準自己隨時準備發射子彈射穿他的頭顱。所以他隻是將刀虛虛地比在崔欣怡的喉嚨上，和方野喬對峙著。“我知道你覺得我惡心，覺得我不可理喻。”李思恒麵孔微微抽搐了一下，“我還以為你會懂我，現在想來，是我錯了。”“畢竟我們這些凡人的痛苦你又怎麼會懂呢？對不對，我親愛的天才小姐。”“你大可以罵我，詛咒我，嘲笑我這種扭曲的心理有多麼可悲。覺得我是跳梁小醜對嗎？是啊，我是啊。”他病態地笑起來，眼睛裡閃著古怪的光芒：“即使我是小醜又如何呢，平常再看不起我，他們不還是要跪在我的腳邊哀求我不要殺他們？”“你知道你的好朋友李安然死前是怎麼跪在我的腳邊求我的嗎？她哭著說自己絕對不會說出去，毫無尊嚴地匍匐在我腳邊求我放過她。”李思恒臉上露出一種近乎瘋狂的亢奮，他幾乎能想到站在自己對麵的方野喬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他們的天才少女，他們的救世主此刻會怎樣失控呢？臉上的表情是驚慌恐懼還是嫌惡呢？隻是想想她失去鎮定的樣子，就覺得激動，比殺了人還要激動！李思恒期待地抬起頭來，看到的卻是一張麵無表情的臉。她的眼神不是驚慌，也不是嫌惡。而是像在看塵埃裡螻蟻，連輕蔑都不屑給予。“你撒謊。”她聲音清淩淩的，卻像是炸彈一樣在李思恒耳邊重重炸開。“李安然沒有求你，她說，他們都會在地獄等著你。”方野喬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李思恒的反應，生怕話說的太過火激怒他。但李思恒隻是嘴唇顫抖了半晌，臉色發青地死死盯著自己，連刀都快要握不住。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被他挾持的崔欣怡的存在。於是她大著膽子接著說了下去：“可是李安然說錯了。”“因為會下地獄的，隻有你。”李思恒想起那天的地下室裡，李安然渾身鮮血狼狽不堪地倒在地上，臉上卻毫無恐懼之色，甚至笑得很快意：“殺了我。”“我們都會在地獄等著你。”“殺人的感覺很痛快吧，那一刻感覺就像自己是神對嗎？所有人都會恐懼你、哀求你，那種感覺，很能滿足你那可悲的自尊心對嗎？”方野喬腳步緩慢地走向他，筆直的脊背像是一把劍。“可你知道嗎李思恒，隻要你放下你手中的刀……不，就算你拿著它。”“你也一樣隻是個可憐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