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思淼死後,警方改變了偵查的方向,也加快了調查的速度。那人好像也知道自己快要暴露了似的,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加快了作案的速度。接而殺害了陳青和陳瑤瑤,兩名死者仍然是內臟和眼球消失不見。而這一次的現場,卻讓方野喬讀出了不同的訊息。這對情侶被開膛破肚,殘缺的軀體緊緊地貼在一起。二人的手被繩子緊緊地捆綁在一起,十指交纏看起來無比親密,蒼白的麵孔卻各自轉向一邊固定住,仿佛在躲避著對方。這是方野喬第三次直麵案發現場,眩暈和嘔吐的症狀已經減輕了許多,隻不過還是會感到一陣陣強烈的反胃。但是她卻無暇顧及,而是專心致誌地盯著這個頗有意味的姿勢,問秦冕:“你想到了什麼?”“貌合神離。”秦冕答道。方野喬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明明緊緊依偎著,十指相扣,卻不肯看向對方。這三個現場都有著相同的地方,卻也有一些不同點。比如法醫將祝靜靜的屍體帶回去解剖後,發現她的腦後有用刀劃過的傷痕。“他也許是想切開受害者的頭顱,卻因為不夠了解人體構造沒能成功。”那個法醫如是說道。再比如張思淼被劃花的臉,陳青和陳瑤瑤被擺成奇怪的姿勢。祝靜靜聰明伶俐,成績優異,所以凶手就試圖剖開她的頭顱,剝奪她聰明的大腦。張思淼張揚漂亮,他就毀掉她引以為傲的臉。陳青和陳瑤瑤感情深厚,親密無間,他就讓他們貌合神離。這是一種剝奪。他要毀掉受害者所擁有的。出於一種扭曲的嫉妒。方野喬想起他們第一次聚在一起吃燒烤的場景,那時宋朗敲著杯子唱歌,李安然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秦冕體貼地給用熱水給每個人清洗餐具,崔欣怡則一邊低頭玩手機一邊時不時地抬起頭來偷瞄宋朗。那樣和諧快樂的場景就像是發生在昨天。而在這一群歡聲笑語的年輕人中,隱藏著一個扭曲的魔鬼。方野喬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會是誰呢?這是一個冬日裡難得的豔陽天,她卻隻覺得渾身發冷。秦冕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肩膀:“不如,我們去找吳教授幫幫忙?”黑暗的地下室裡,李安然跌跌撞撞地奔跑著。她在混亂中和宋朗走散了,她的腿也在逃跑的過程中因為被雜物絆倒而摔傷了,小腿處的牛仔褲被血液浸濕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每跑一步撕裂的傷口都傳來清晰的痛楚。但她死命咬著嘴唇,怕沉重的呼吸聲會引來對方的注意。她不敢打開手電筒,不敢停下來摸索四周,隻能盲目地向前跑。“彆跑了,沒用的。”背後追趕的人似乎很享受這種黑暗裡無聲的角逐,他並不加快步伐,也沒有打開手電筒尋找她所在的位置,隻是陰魂不散地緊緊跟隨著她的腳步。巨大的恐懼瞬間擒住了李安然的心臟,她不想哭,眼淚卻像是預感到死亡一樣不受控製地湧上來。她分辨出了那個聲音,卻無論如何想不出為什麼。怎麼會是他,為什麼是他。李安然雙腿一軟,控製不住地要跌倒在地上,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這時旁邊卻伸出一雙手將她拉了過去,她驚恐地想要出聲尖叫,卻被對方捂住嘴了。“彆叫,是我。”細不可聞的聲音。是宋朗。方才被她強忍住的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流下來,她胡亂地抹掉臉上的眼淚。李安然明白現在不是問問題的好時候,於是乖乖地閉上了嘴,和宋朗一起屏住呼吸試圖躲過對方的搜尋。她現在隻期望方野喬能快點看到她的消息,趕緊趕過來。在黑暗中,李安然的手和宋朗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感受著對方的體溫和掌心冰涼黏膩的汗水,不約而同地祈禱著能逃過這次劫難。她聽見那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不自覺地停止了呼吸,被恐懼和期盼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繼續快要撕裂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裡。那人停下了腳步。李安然在一瞬間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她的大腦空白了,這短暫的兩秒在她的世界裡被無限拉長、放大,顯得格外漫長。然後她聽見了對方遠去的腳步,越來越遠。劫後餘生的喜悅讓她的眼眶一陣發酸,她想要大口地呼吸釋放方才的恐懼和緊張,想緊緊地擁抱身邊的鄭朗——可是下一秒,擋在她身前的紙箱子,突然晃動了一下。李安然以為是錯覺,但緊接著,那些摞起來的紙箱轟然倒塌。後麵露出那張戴著麵具的,詭異的臉。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下一秒,她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滿室寂靜中,表針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格外清晰。在聽完秦冕的敘述以後,吳教授思考了一會兒,給出了和方野喬一樣的推測:“嫉妒,他的嫉妒因為某些原因膨脹成了扭曲的仇恨,進而衍生出想要剝奪一切的殺意。凶手在用這種方式向你們證明他的能力,為的是向大家展示,他不是一個平庸的廢物。”秦冕和方野喬對視一眼。她突然想起了那個人。初見時因為她的一句話而變得表情古怪,在被質疑後態度尖銳地反駁,在眾人展示自己才華和智慧的時候沉默。難道是他?方野喬連忙掏出手機,想要通知李安然注意安全,離那個人遠一點。卻在解鎖屏幕的那一刻發現,她的手機裡塞滿了未接電話和短信提示,因為開了靜音的緣故,她完全沒有注意到。未接電話那一欄全部來自李安然,紅色的名字觸目驚心。她心裡驀地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她打開消息欄,從第一條開始看起。李安然:喬喬?你在嗎?李安然:喬喬,快回消息。李安然:我打電話你怎麼不接?李安然:方野喬!!你沒事吧?!五分鐘後你再不回我我就真要去了!李安然:我叫上宋朗了,我去救你。在這一條消息後,中間有一大段的空隙,然後是一條語無倫次錯字連篇的消息,大意是:你沒事就好,看到這條消息,快點來校園西側的地下通道。最後一條消息在二十分鐘前發來,隻有觸目驚心的兩個字:救我!!!方野喬的臉“刷”地一下褪去了血色,恰巧秦冕也打開了手機,看到了宋朗給他發的消息:老秦,安然說方野喬被凶手帶走了,他發短信讓安然去救她,不要帶警察。我現在陪她一起,在校園西側的地下通道,你看到消息最好報個警再來,我怕應付不了。方野喬這才明白李安然是被凶手騙了。對方騙她自己被綁架了,要李安然不要報警去救她,李安然在給自己連續發了很多信息打了無數通電話後,害怕她真的出事,就找上宋朗一起去救人了。如果她的手機沒有開靜音,如果她早一點接到李安然的電話,可能就不會這樣。萬一李安然真有什麼三長兩短……方野喬霍然起身,被秦冕一把拉住:“你去乾什麼?”“我去乾什麼?當然是救人!”方野喬很少情緒這麼激烈,秦冕用了很大力氣才勉強扯住她:“你先彆急,我打個電話給許桀。”方野喬用力掙脫開,眼眶泛紅地看著秦冕,聲音沙啞道:“我等不了!李安然會去那裡都是因為我,萬一她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說完,她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秦冕一邊撥打許桀的電話,一邊追了上去。李安然幾乎是本能地抓起離自己最近的東西朝那個自稱Judas的凶手身上砸去,拚命阻止他靠近自己和宋朗。Judas也不惱,任憑她徒勞地用那些廢棄的紙箱和散落的書籍砸在自己身上,直到她將一個鏡子砸在他的額頭上,才真正觸怒了他。“夠了!”他冷笑道,打開手中的手電筒照向角落裡的兩個人:“不要再做這些徒勞的掙紮了,你們倆今天都得死!”強光晃花了兩人的眼睛,宋朗下意識地握緊方才抓住的那塊碎玻璃,即使掌心被割裂也不想讓對方發現它。李安然竟然也真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在強烈的光線下眯著眼睛看向對麵站著的那個人。他穿著一身死神的黑袍,戴著一張詭異的骷髏麵具。也許是料到了她今天必死的結局,李安然的心裡反倒平靜了幾分。她竭力克製住顫抖,不卑不亢地看著對方。“你不問我為什麼嗎?”Judas饒有興致地看著麵前的一男一女。他喜歡看這些生來驕傲的人們在臨死前的表現,欣賞天之驕子跪在他腳下痛哭流涕,大家閨秀苦苦哀求他不要毀掉自己美麗的臉,恩愛的情侶在死亡麵前毫不猶豫地鬆開對方的手想要逃跑。看人前光鮮亮麗他們在死亡麵前卑微、哭泣、祈求、絕望的醜態。可李安然很鎮定,她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眼睛卻坦蕩地注視著他的臉,像是能通過那張麵具看到他一樣。Judas像是被看破了一樣,突然一陣心慌。然後他聽見那個漂亮的女孩用清淩淩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有什麼好問的?你就是一個變態殺人犯而已。我對你的作案動機和行凶目的毫無興趣,我隻想看你下、地、獄。”她把最後三個字咬得格外重,Judas被戳中了痛處,揮刀不管不顧地向她砍去,獰笑道:“可惜你看不了我下地獄,你會比我先走一步!”像是料到了他會動作似的,宋朗搶先一步擋在了李安然身前。李安然尖叫一聲,意料中鐮刀劈開宋朗的一幕卻沒有發生。反而是Judas慘叫一聲,退後了一步。她定睛一看,看見宋朗被割的血淋淋手掌中握著一塊碎玻璃。原來方才他一直強忍著痛將碎玻璃握在手中,為的就是這一下。Judas看著鮮血從被刺破的小臂湧出,憤怒地舉起鐮刀便向宋朗揮去,他閃避不及被砍中小臂,頓時皮開肉綻。李安然嚇得呆在原地,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她以為自己有足夠的勇氣直麵死亡,但當她真的眼睜睜看見鮮血飛濺的場景,感受到刀在臉頰一側劃過帶來的寒意的那一刻,恐懼和絕望還是刺激著脆弱的淚腺讓她眼前一片模糊。“快跑啊!”宋朗帶著痛苦的嘶啞喊聲拉回了李安然的神誌,方才Judas再次揮刀的時候,他用儘全身力氣雙手握住了刀刃。鋒利的刀刃瞬間沒入皮肉,鮮血源源不斷地流出,Judas想要拔出刀,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似地更加拚命地握緊:“彆管我了,趕緊跑,跑出去求救啊!”李安然看到他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心下猛地一痛,隻得咬緊牙關掙紮著站起來,狠心轉頭想要逃離。看到李安然依照自己所言去做,宋朗一瞬間放鬆了許多。Judas把握住了這個機會,一舉抽出了刀,再次惡狠狠地揮向宋朗。這次他沒有再失手。刀鋒殘酷地割開宋朗的喉管,鮮血伴隨著令人膽寒的聲響飛濺開來。他感受到溫熱的液體正源源不斷地流出自己的身體,劇烈的疼痛和眩暈襲來,視線也被猩紅覆蓋。下一秒,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跌向冰冷的地麵。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視線裡是李安然奔跑的背影。宋朗張了張口,卻因為喉管斷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能發出含糊的咕嚕聲。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說的是——安然,活下去。前方的李安然聽到了人的身體重重落在地上的聲音,饒是她不回頭去看,也能預料到發生了什麼。在她清晰又悲哀地意識到“宋朗死了”以後,忍不住膝蓋一軟,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小腿處的傷再次劇烈地疼痛起來。李安然站不起來,隻能艱難地用手肘撐著地向前行動。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因為她聽到了向她走來的腳步聲。那是來自地獄的腳步聲。她拚了命地想要抓住從窗戶透過來的那一絲微弱光線,好像抓住了它就能抓住生機一般。下一秒,陰影卻籠罩了她,也蓋住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