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了?”“嗯。”“你已經被淘汰了?”“還沒有……還有一局的機會。”“看來,是我看走眼了,你不是這塊料。”沉默。“算了,你走吧。”沉默。“我不會輸的。”星期四那天方野喬沒課,又因為昨晚的遊戲挑戰性比較大,時長也久,方野喬一覺睡到了很晚,她隱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夢中她在一條沒有儘頭的長廊奔跑,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出口,無論怎麼跑也跑不到底。起先耳邊隻有呼嘯的風聲,後來她隱約聽到遠處傳來吵鬨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喊叫,越來越近。“喬喬,喬喬,醒醒。”李安然晃醒了方野喬,方野喬迷糊中看到她滿臉沉重的神色,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李安然的指甲死死掐入方野喬的掌心,聲音因為恐慌而嘶啞走調:“死人了,祝靜靜死了。”方野喬剛才那點朦朧的睡意頓時煙消雲散:“在哪?”“在體育館……警察已經到了,估計等等會找我們問話。”李安然死死地咬住下嘴唇,眼睛裡是掩蓋不住的驚慌和恐懼。方野喬一把反握住李安然的手,發現她的掌心已經被冷汗浸透,她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我們去看看。”體育館門前擠滿了人,在方野喬說明來意以後她和李安然順利地進入了體育館內,去找那個負責此次案件,名叫“許桀”的警察。儘管進去前她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從前也不是沒看過相關的紀錄片和現場照片,但方野喬看到現場的那一刻還是被震撼到了。祝靜靜的屍體安靜地躺在滿室血泊中,被剜去雙眼的空洞眼窩中布滿血汙,一道從胸口劃下的縱向傷口將屍體開膛破肚,胸腹腔都被殘忍地剖開。內臟全部消失不見。她順著那一排滴落的血跡,機械地移動目光,看到了旁邊擺放水杯和物品的架子上整整齊齊擺著的內臟。彼時的方野喬還沒有意識到,命運在那一刻已然拉開了猩紅的帷幕。她隻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緊接著就彎下腰乾嘔了起來。因為還沒來得及吃早飯,這會兒湧上喉頭的隻有一股股酸水。李安然也意識到了什麼,在她後麵怯怯地捂著眼睛,小聲問她:“我可以睜開眼嗎?”“不要睜眼。”方野喬嘶啞著聲音勉強吐出一句,緊接著巨大的眩暈感襲來,她雙膝一軟差點向前跪去,卻及時地被旁邊一個箭步衝上來的秦冕扶住,對方低聲道:“回過頭去,彆看。”這時一旁的許桀也過來了,看到這一幕,斥責了帶他們進來的女警幾句:“陳湘,你帶他們來這裡乾什麼,讓在外麵等著就是了。”陳湘也不生氣,隻是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向還沒緩過來的方野喬和緊張地捂著臉的李安然道歉:“不好意思啊,是我考慮不周了,我先帶你們出去吧。”方野喬和李安然被陳湘帶出了體育館,一起坐在樹蔭下的長椅上等待許桀。陳湘還去買了兩瓶礦泉水給她們:“喝幾口水吧。”方野喬好不容易緩了過來,這時許桀也出來了,簡單地向他們詢問了一下後囑咐她們注意安全,便準備轉身離開。“許警官!”方野喬卻突然叫住了他,有點躊躇地問道,“方便透露一下,你們對這起案件的看法以及調查方向嗎?”“我們還沒有調查過死者生前的人際關係。不過按照現場來看,有可能是仇殺。”方野喬點了點頭:“謝謝。”僅僅是仇殺而已嗎?她回想著剛剛的現場,行凶者手法殘忍,確實符合仇殺的特點。隻不過挖出眼球和內臟又象征著什麼呢?這時秦冕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想什麼呢?”她抬起頭,認真地問道:“秦冕,祝靜靜的眼球和內臟被挖掉,是在生前還是在死後?”“我問過法醫了,初步斷定是在死後。”秦冕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是在生前,這個行為可以理解為行凶者想讓受害人痛苦。而如果是在死後……這個行為所包含的意思可就截然不同。它更像是一種昭示,一種剝奪。“希望警察能快點偵破這起案件吧……不然搞的人心惶惶的。”李安然咬著礦泉水瓶口的邊緣,悶悶道。方野喬點了點頭,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他們期盼著這起惡劣的殺人案快點被警察偵破,卻不曾想死亡的協奏曲在那時響起第一個音符,正式拉開序章。在這起惡劣的殺人案後,一時校園裡四處人心惶惶。一旦夜色降臨,路上的學生數量就會急劇減少,就連趁著夜色在校園裡談情說愛的情侶都少了許多。“背叛者遊戲”也隨之暫停了一段時間。不過隨著時間慢慢流逝,雖然祝靜靜被殺一案還是遲遲沒有進展,校園卻又慢慢恢複了往日的往日的熱鬨。畢竟大多數人並未親眼目睹慘烈的現場,學校為了安撫學生們的情緒又有意壓低了它的嚴重程度。祝靜靜的死於他們隻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唱幾次k,擼幾次串,交到幾個新朋友,每天發生的事情那麼多,很快就把它拋在了腦後。況且這本身就是大家想要努力忘卻的一件事。於是小情侶又會在夜裡約會,學生們又會在晚上結伴去唱k擼串,甚至連“背叛者遊戲”都繼續了下去。親眼目睹了現場的方野喬卻無論如何也忘不了,那個慘烈的場景清晰鮮明地印在她的腦海裡,頻繁地出現在她的噩夢裡,就像是一種不祥的暗示。直到第二場遊戲結束後的次日,她不祥的預感終於被應驗了。張思淼,死了。回憶到這裡,方野喬停下來,閉上眼睛按了按太陽穴。那個外向開朗,笑起來神采飛揚的張思淼被釘在十字架上,失去雙目,臉頰被劃得血肉模糊。而在前一天的晚上,她還笑嘻嘻地說如果最後能贏得這場遊戲,一定請大家吃飯。可是再也沒有機會了。由於作案手法極其相像,兩人生前又都參加了同一個活動,警方斷定祝靜靜的死和張思淼的死應該是同一人所為,並且指出凶手很有可能就在參加‘背叛者遊戲’的人中。方野喬和秦冕站在儲物室的門口,眼看著警方拉走了張思淼的屍體。這次的方野喬表現得平靜多了,她沒有嘔吐也沒有站不穩,隻是臉色有點發白,全程沉默地看完了全程。但此刻,她轉過身來緊緊地握著秦冕的手腕,掌心裡滲出來的冷汗沾在他皮膚上。秦冕察覺到她止不住的顫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捏了捏她冰涼的手心:“怎麼了?”“我覺得是我連累了張思淼……”方野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指甲掐進秦冕的皮膚裡,“你還記得那天許桀說,懷疑祝靜靜的死是因為仇殺嗎?後來他們一直在調查祝靜靜生前的人際關係,卻沒有任何收獲。直到今天張思淼出事了,他們才改變了偵查方向。”“其實從那時候起我就猜到那不是仇殺,如果我早一點告訴警方,是不是他們就不用白白浪費那麼多時間,是不是張思淼就不會死了?”一向鎮定自若的方野喬臉上第一次顯現出慌張的表情,秦冕一時啞然,微微俯下身給了方野喬一個很輕的擁抱:“這不是你的錯。走吧,我們去醫務室看看李安然。”第一個發現張思淼案發現場的是李安然。她當時正好拉著方野喬去儲物室取東西,方野喬中途去了趟洗手間,讓李安然彆等她了先去開門。然後在她洗手的時候,就聽到李安然歇斯底裡的一聲尖叫,然後是重物落地的轟然響聲。方野喬還以為李安然是被儲物室裡的什麼東西砸到了,趕緊抬高聲音問了一句:“安然,你沒事吧?”“安然,李安然!”沒有人回應她。方野喬意識到了不對,水龍頭都來不及擰好就跑出了衛生間。看見李安然暈倒在了儲物室門前,她連忙蹲下身攙扶李安然,卻看到她的腿下有血跡。血液已經粘稠發黑了,不是李安然的血。方野喬這才注意到那股一直往鼻腔裡鑽的血腥氣息,她的視線順著李安然身下凝結的那攤血跡一路追過去,發現是從儲物室裡流出來的。她喉頭一緊,視線緩慢地上移,看到一雙沾滿血跡的,赤裸的腳。再向上,是被血染的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牛仔褲和襯衫。然後她看到了那張已經接近支離破碎的臉,空蕩蕩的眼眶朝著自己的方向。直麵案發現場給李安然帶去的心理陰影很嚴重,方野喬和秦冕來到校醫務室的時候李安然已經醒了過來,她臉色慘白得像是身後的牆,那雙往日裡神采飛揚的眼睛此刻隻是茫然地睜著,不知道在看哪裡。值班的護士看到他們倆,囑咐他們千萬不要提之前發生的事情,然後又補充道:“她現在情緒很不穩定,我建議最好還是去正規的醫院找心理醫生看看。”考慮到李安然現在狀態,秦冕自覺地等在了簾子外麵,隻有方野喬進去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李安然看到有人走近了,立馬做出高度戒備的狀態。“安然,是我。”方野喬叫了她一聲,李安然這才眨了眨眼睛看向她。下一秒,就整個人撲上去抱住了方野喬,雙手緊緊勾著她的脖子把臉埋進了她的頸窩。方野喬不太習慣如此親密的姿勢,卻也不能推開李安然,隻是僵硬地由她抱著,伸出手虛虛地拍了拍她的背:“沒事了。”“我做噩夢了,我夢到我也像張思淼……”李安然說到這兒卻沒辦法再繼續下去,所有的話語都化成了破碎的哭聲,眼淚一顆顆砸在方野喬的皮膚上。李安然摟著方野喬哭了個儘興,直到眼淚都流完了,她才一抽一抽地小聲對方野喬說道:“喬喬,我害怕,我不想死……我還想談戀愛,想結婚生孩子,想掙錢給我爸媽養老,想和你一直一直做好朋友。”方野喬心下一動,她握住李安然的肩膀,一字一頓認真地說道:“安然,你不會死的。隻要我在,我就會保護你的。”“那你也不能死。我們都要健健康康幸福平安地活到九十九。”李安然終於破涕為笑,她伸出小拇指:“我們拉鉤。”“好。”方野喬伸出小指與她勾住,兩個人的大拇指印在一起。某個陽光燦爛的不知名日子裡,她們的手指勾得那樣緊,就像是不會分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