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即使他留下了那麼多擾亂視線的線索,但以方野喬的能力,隻要她發現一點裂縫或苗頭,那離她解開謎團的那一天就不遠了。想到這裡,他突然露出一個欣慰的微笑。他果然沒有看錯她,不愧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但在他的謎題被破解之前,他需要給自己的這出好戲畫一個完整的句號。戲劇最後一幕猩紅色的幕布已經拉開,撒旦已經張開他黑色的雙翅。他欣賞地看著麵前擺的寒光閃閃的刀具,從剪刀,螺絲刀,手術刀,再到菜刀,指尖溫柔地一一掃過,發出一聲似遺憾又似期待的歎息聲。他即將迎來他的謝幕。“哎呀……你慢點,這還是在外麵呢。”女孩嬌嗔地推著摟著她腰的男友,在樓梯間四處張望。男孩似乎是喝了點酒,嬉笑著去親女孩的麵頰。似乎是發現四處沒人,女孩半推半就地被他摟著往家門走,在門前男孩突然順勢將她抵在門板上,欺身吻了下來。兩個人在安靜的走廊上吻得纏綿悱惻,吻到動情處唇便順著女孩的下巴遊走到脖頸,女孩綿軟無力地推了推他:“進去再說……”男孩意猶未儘地抽離,喘著粗氣拿鑰匙擰開了門,兩個人摟抱著踉踉蹌蹌地進了客廳,來不及繼續剛剛未完的事情便雙雙愣在了原地。客廳內燈火輝煌,傳來音樂聲——“(上主垂憐)”仿佛海妖塞壬的歌喉,高冷冽中卻又透露著莫名的瘋狂。“(基督垂憐)。”在這高亢的歌聲中,房間內緩緩走出一個西裝革履的陌生男人,他忽略兩人驚詫的眼神,自顧自地說道:“這是”巴赫《B小調彌撒·垂憐經》。”然後頓了頓,溫聲道:“《基督啊,請憐憫我們》女高音二重唱。”“不知道二位還喜歡嗎?”男生最先反應過來,他漲紅了一張臉,咬牙切齒地質問道:“你誰啊?”被打擾興致和家中闖入陌生人的雙重怒火讓他衝上去就要揮拳,對方卻毫不躲閃,輕描淡寫地擒住了他的手腕將他的手臂反剪在背後。男孩嘴裡罵罵咧咧地掙紮著,後頸卻突然刺痛了一下,冰涼的液體被注射進身體。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軟綿綿地癱在了地上。女孩已經完全被麵前的這一幕嚇傻了,她張了張口,似乎才想起來要尖叫,卻也在後頸一涼之後失去了反抗的力氣。“很抱歉這麼失禮……如果你們配合一點,事情就沒有這麼麻煩了。”男人語氣中帶著歉意,“現在可以配合了嗎?”歌聲還在不斷地回想著,男人自言自語著:“我很喜歡巴赫,因為他的作品中不存在任何多愁善感,任何脆弱的情緒。在巴赫的作品中,主觀情緒統統會化為冷酷的嚴肅,他堅持著音樂的客觀性與嚴密的邏輯,作品中從不會出現任何多餘的音節。每一小節,每一旋律優美的樂句,都充斥著冰冷的客觀。”*而後,他朝那對已然失去昏迷的情侶鞠了一躬:“所以這首歌送給你們,就當作是我今晚無禮行為的補償。”“現在,我要開始了。”一夜無夢,第二天方母反常地送方野喬到了車站,臨行前還嘮嘮叨叨地囑托她:“自己照顧好自己。我知道你想做的我攔不住你……但千萬彆出危險。年紀輕輕的,一點也不惜命。”她頓了頓,然後動作有些僵硬地替方野喬整理了一下領子:“好了,上車吧。”這些在他人看來母女之間再正常不過的舉動,卻讓方野喬有些不自在,她僵硬著任由母親整理好衣領,然後轉身準備上車。“野喬。”方母叫住了她,是從沒有過的溫柔語氣,方野喬回頭等待著她的下半句話,但她什麼也沒說,擺了擺手:“路上注意安全。”方野喬並沒怎麼留意母親的反常,一來她心裡裝了太多事,二來她緊接著就接到了許桀的電話。當她看到許桀的名字跳動在屏幕上的那一刻,就像是看到了“出事了”三個不祥的大字。“野喬,你家裡的事我都聽說了,節哀順變。”“我沒事,說正事。”方野喬的整顆心都懸到了嗓子眼裡,在聽完簡單的狀況後,她問出了最想知道的問題——“受害者是同姓氏情侶?”這個問題也關乎這起案子究竟是模仿案,還是八年前的延續。因為當年警方是公布了死者是一男一女,卻並未說明兩人之間是情侶關係。如果凶手選擇的是一對情侶,再加上之前兩次受害者與當年受害者的相似性,就絕不是可以用“巧合”一筆帶過的。那她的猜想正確的可能性,就又提高了幾分。“是。”在得到許桀肯定的回答後,方野喬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不高興。她抬頭看了看麵前的屏幕,顯示距離列車到站還有二十分鐘。“好,我會儘快趕過去的。”“這次的死者是……”年輕小警察帶著方野喬走進房間,話音未落,便被方野喬淡漠地打斷了:“一對同姓氏情侶。案發現場是不是兩個人背靠背地坐著,手被綁在一起。兩名死者腹腔被剖開,內臟和眼球消失不見?”“這……”小警察目瞪口呆地看著方野喬,又轉過頭去看著一旁的許桀,一臉的不知所措。許桀見怪不怪地聳了聳肩。他從前隻聽說過側寫師能根據案發現場側寫出罪犯,還不知道能在看到現場前就推測出死者身份和命經過一夜時間,再加上現場的工作人員進進出出,屋內的血腥味已經淡了許多,但命案現場帶來的視覺衝擊絲毫不減。一對年輕的情侶被開膛破肚,殘缺的軀體背靠背地貼在一起。二人的手被繩子緊緊地捆綁在一起,十指交纏親密無間的模樣,蒼白的麵孔卻各自轉向一邊固定住,仿佛在躲避著對方。仍然是內臟和眼球消失不見。彆有深意的姿勢。旁邊的小警察好奇地請教方野喬:“誒方警官,凶手把死者擺成這麼個姿勢有什麼特殊的寓意嗎?”方野喬撫了撫下巴,這個死亡現場與當年的陳青和陳瑤瑤如出一轍——十指交纏,緊緊相依,卻是背靠背的姿勢,側開的臉似乎在逃避什麼。讓人聯想到一個詞——貌合神離。隻是現在這些放在這裡都沒有什麼意義,因為這個凶手隻不過是單純地複刻著當年的場景,而沒有摻雜任何的個人情感,自然也無法推斷其中的寓意,從中得到有關凶手的訊息。無論這個凶手做什麼,目的都隻有一個,那就是挑釁。方野喬搖了搖頭:“沒什麼特殊的意思,你去做記錄吧。”小警察看方野喬沉思半晌,還以為可以上一堂有關犯罪心理的課,結果就這麼被打發走了。他無奈地撇了撇嘴,轉身找許桀去了。根據現場的法醫初步判定,死者大致的死亡時間在淩晨十二點到一點之間,死亡原因為扼頸所導致的機械性窒息。屍體已經準備運回局裡做解剖了,正蹲著研究地麵的方野喬突然反應過來,猛地站起身來:“哎,等等……”蹲得久了猛地站起來,方野喬眼前頓時一黑差點摔倒,下一秒胳膊就被人穩穩地扶住。她穩住重心後,剛想道謝,抬頭就對上了秦冕含著沉沉笑意的雙眼:“怎麼,又低血壓了?”他熟稔自然的語氣讓方野喬有一瞬間的不自在,近來不知怎麼,他們之間就一直是針鋒相對的狀態。雖然秦冕是溫和有禮的好脾氣,方野喬又是一向不喜歡與人爭論的溫吞性格,但他們相處時卻總是劍拔弩張。方野喬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沒有,就是蹲久了……”秦冕便識趣地鬆了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你想要的東西我給你帶來了。”上麵寫著八個數字:1205,1518。“這是我在兩個受害者屍體上找到的,1205寫在在女性死者的手心,1518寫在男性死者的手心。”秦冕指尖點了點紙麵,側過臉問方野喬:“你有什麼思路嗎?”方野喬默默搖頭:“每次的數字都不一樣,又沒有任何規律可言。摩斯密碼和凱撒密碼需要的都是字母,這些數字根本不符合任何密碼的規律。”凱撒密碼中字母可以用推移法破譯,可數字呢?數字?!方野喬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低頭快速地將二十六個字母中對應數字的字母謄寫下來,粗略地迅速推移了一遍,然後沮喪地發現仍然是亂碼。“太短了……我沒辦法用字母出現的頻率分析,而且應該也不會有什麼用,根本就是一堆亂碼而已。”她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已經完全卸下了平日裡冷淡疏離的防備,抱怨的樣子像個受到打擊的小孩。這時秦冕在旁邊彎起指關節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輕笑:“為什麼不想得簡單一點呢?”方野喬還來不及細想這句話裡的意思,秦冕便轉身離開了。119101922722015185。會是什麼呢?接下來還會有嗎?難道,她隻能等凶手像猶大當年一樣殺死八個人,才能破譯密碼嗎?猶大當年在殺死八個人以後身份敗露,放火與剩下的人同歸於儘,隻有她和秦冕逃過一劫。凶手的最終目的,會是他們嗎?或者……她看著秦冕的背影,想起他近來對案子奇怪的態度和那些怪事。……會是這樣嗎?*本段對巴赫的評價摘抄修改自樂評《巴赫的理智與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