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都已經死在了八年前，而他們還活著，繼續承受著這無涯歲月中的漫長折磨。隻要活著，就不能放棄最後一絲希望。方野喬深吸一口氣，邁進審訊室。逼仄狹隘的空間裡，隻有頭頂一盞白熾燈明晃晃地亮著。周子瑞在強光照射下眯著眼睛，眼底有烏青的顏色，神情憔悴。方野喬輕輕地拉開椅子，在周子瑞麵前坐下，客氣地詢問道：“願意跟我談談嗎？”周子瑞警覺地抬起頭，下意識地看向玻璃窗外守著的許桀。方野喬看出了他的顧慮，用令人信服的口吻輕聲道：“接收器已經斷開了，現在的談話除了我們，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他眼中還有疑慮的神色，整個人的狀態卻放鬆了許多：“真的？”顯然，這幾個小時的審訊周子瑞都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中。他雖然竭力保持著平靜，試圖用沉默對抗警方的盤問，可一直神經質地顫抖著的手卻暴露了他幾近崩潰的焦慮情緒。這時候不能再采取強硬的態度，而是要讓他平靜下來，相信自己。方野喬觀察著麵前的男人，斟酌著開口：“我相信你不是凶手，但是我需要你誠實地回答我提出的所有問題，我才能幫你擺脫嫌疑。”周子瑞遲疑了一下，而後不確定地點了點頭。“姓名？”“周子瑞。”“年齡？”“二十五歲。”方野喬在慢條斯理地問完基本信息之後，拋出了第一個問題：“跟黎莉的關係？”“其實我們隻是朋友，是黎莉自己誤會了。”周子瑞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回答道。方野喬也不質疑他，隻是點了點頭。先拋出一些沒必要撒謊的小問題來引導著他回答，然後再提出對方有可能有可能撒謊但自己已經掌握了的問題，來觀察他撒謊時下意識的表情、動作。方野喬回憶著許桀教給她的技巧一步步來，終於問出了那個周子瑞不肯鬆口的問題：“十五日那晚離開‘罪惡帝國’後，你去了哪裡？你去過黎莉的公寓嗎？”方野喬準備從不在場證明開始著手，周子瑞立刻回答：“沒有，我沒有去過黎莉的公寓。”機械重複，典型的撒謊表現。還是不準備說實話嗎？方野喬卻不多追究，隻是繼續問下去：“黎莉的死你不知道嗎？那晚淩晨一點到兩點你去了哪裡？”周子瑞迫切地注視著方野喬的眼睛，辯解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晚離開罪惡帝國以後就把她送上了出租車，然後我就去網吧打遊戲了，包了兩個小時。”說話時過分注視對方眼睛，用眼神交流使對方相信自己的話是說謊的表現，可在他回憶時眼睛是向左斜的，說明是回憶過去發生的事情。如果不是經過專業的訓練，不可能刻意避免這些細小的動作和表情。一半是謊言，一半是實話。他大概早在之前就知道黎莉死了，但卻並不是凶手。那到底是什麼迫使他不肯說實話？方野喬看著警覺的周子瑞，心中立即有了答案。威脅，他被凶手威脅了。方野喬向後靠了靠，沉默地注視燈下周子瑞慘白的臉。是他看到了凶手行凶，抓住了對方的把柄？不，不會，如果像她推斷的那樣，凶手應該是個冷靜縝密的人，怎麼會出現在行凶時允許有目擊證人的出現？這無疑是最低級的錯誤。方野喬微微閉上眼睛，根據她之前在案發現場得到的線索，凶手心思冷靜縝密，但性格卻極其張揚狂妄。反偵察意識強烈。根據案發現場和屍體狀況可以斷定，手法乾練且專業，有關於這方麵豐富的知識。在這起案件中似乎是和平入室，如果排除尾隨的可能——那麼應該是個富有親和力，對於異性而言有一定吸引力的男性。她嘗試著構造出這樣一個形象，然後將自己代入，還原當時的場景。“……這真是個缺乏警惕性的女人，竟然敢半夜自己醉醺醺地回家。……我毫不費力地就將七氟醚注射進了她的身體，她連尖叫都來不及便軟軟地癱倒在地上……看看她驚恐的眼神吧，哦，這副軟弱無助的樣子，多像當年那個可笑的祝靜靜啊。在她還沒有完全失去知覺的時候，我用手術刀劃開了她的腹腔，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那副恐懼中混雜著驚詫的扭曲麵容，然後我當著她的麵首先掏出了她的小腸……誰在看著我？晃動的草叢裡，現在正藏著一隻不小心撞破真相的小動物嗎？正驚恐地、茫然地、不知所措地目睹著這一切，並且拚命忍住尖叫和嘔吐的欲望嗎？那麼我會怎麼處理這隻可憐的小東西呢？殺了它。”方野喬喃喃自語著，當那三個字浮現在她腦海時，她渾身一激靈。周子瑞不可能目睹了凶手行凶，因為如果有現場存在這樣一個目擊證人，凶手絕不可能去威脅他，而是會直接滅口。那麼如果不是威脅，那會是怎樣的隱情讓周子瑞幫殺害女友的凶手隱瞞呢？周子瑞為什麼撒謊，她的腦海中仍然對此毫無思路，隻是在她將自己代入凶手時，電光火石間的一個想法突然再次清晰地浮現在她腦海裡。“哦，這副軟弱無助的樣子，多像當年那個可笑的祝靜靜啊。”祝靜靜……祝靜靜。她開始努力地回憶起那個慘死的女孩，她是第一個死者，也是噩夢的開始。前兩次案件的案發現場都完美複刻了當年的現場，每一絲細節都讓所有人不禁懷疑，那是猶大的幽靈在作祟。既然如此，凶手一定對當年的案子有很深的了解，那麼……他選擇的死者，是否也與當年選擇的相同呢？想到這裡，忽然有一種奇異的顫栗漫過她的身體，她站起身準備打電話給許桀，讓他把受害人的資料發給自己。她已經完全忽略了對麵由沉默和抗拒，逐漸轉為焦躁不安的周子瑞，此刻他正將額頭抵在桌子上，雙手用力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極其痛苦掙紮的樣子。突然他抬起臉，滿眼絕望地看向方野喬，聲音哽咽：“我沒想到會這樣的……我真的不知道……”方野喬訝異地看著他，然後緩緩地轉過身，坐在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