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潛伏在身體深處的記憶，衝破束縛如野獸般吞噬掉所有光線。帶著舊時的恐懼，席卷而來，喚醒也刺痛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猶大，他回來了。祝靜靜被開膛破肚的屍體安靜地躺在房間中央，五臟六腑都被掏得乾乾淨淨，空洞的眼窩中滿是肮臟的血汙。張思淼的前胸被鐮刀貫穿，四肢都被牢牢地釘在高高的十字架上，一片血肉模糊。還有李安然……她躺倒在地麵上，抬起沾滿鮮血的麵孔，眼神帶恨：“下地獄去吧。”而後牆麵上閃過鐮刀的影子，在方野喬伸出手，一聲“不要”還停留在喉嚨中未能喊出口的那一刻，畫麵被切斷了。那些絕望的眼睛和麵孔，那些尖銳的哭喊聲。像是被快速推進的鏡頭，飛快閃過破碎而血腥的場麵，然後定格在熊熊火焰中。她仿佛看到站在火焰，被燒的麵目全非的臉上露出扭曲的笑容，像是撕裂的小醜麵具一般。他因吸入過多濃煙而嘶啞的咽喉中發出古怪難聽的聲音：“怎麼樣，這種追悔莫及的心情如何？”“終於抓到那個背叛者卻無法將我剝皮飲血……你放心，我不打算讓你與我同歸於儘。”“讓你帶著永生無法彌補的悔恨活下去，才是最痛苦的折磨吧？”他向她一步步走來，身體被明亮的火焰吞噬，笑得卻越發猖狂，帶著詭異的醜陋。那些印在她記憶裡的場景，那些熟悉的話，她甚至已經不再恐懼，而是默默地注視著麵前已經沒有人形的人，等待這一切的結束。可沒有結束，在說完那句話後夢境沒有歸於黑暗。那個燃燒的人影還在靠近，方野喬聞到血液蒸發的腥氣和皮肉燒灼的惡臭，卻無法後退。她聽到他說：“我回來了。”火焰消失了，房間內隻有清冷的月光灑了滿地，赤腳踩在地板上時能感到微微的涼意。方野喬站在汙跡斑駁的鏡子前，擰開水龍頭，用指尖沾了水在鏡子上描畫出Judas，慢慢消融。鏡子裡映出她蒼白陰鬱的臉，與記憶中的麵孔重疊。他說的對，他們從來沒有獲得過真正的救贖。當年的夢魘，遠遠沒有結束。耀城公安總局。“鎖定嫌疑人了？！”在場的各位在聽到了負責走訪調查的白展說的話後，所有人異口同聲地問道。白展點了點頭，接著說道：“這個人名叫周子瑞，是黎莉的男朋友。”“她不是單身嗎？”趙姝皺起了眉頭。“……不，黎莉在一家地下夜總會工作，準確來說，周子瑞和她大概是情人關係，是那家夜總會的常客。”他遞了一份資料給許桀，“這個周子瑞有過前科，存了檔案。黎莉死的那晚，監控錄像拍到他們在322包廂起了爭執，他們一路糾纏到了監控盲區，再然後就是周子瑞拖著黎莉離開夜總會的場景了。”“他們在監控盲區消失了多久？”秦冕問道“大概四到五分鐘。”“屍檢的時候，我在黎莉的後頸發現了一個細小的針孔，裡麵提取出來的成分已經送去檢驗了，應該馬上就能出結果了。”秦冕話音未落，就有人敲門進來，將化驗報告遞給了秦冕。秦冕低頭看著結果，蹙起眉。“是七氟醚。”他好看的眉再也沒舒展開過，“七氟醚注入體內後，大概一分鐘就能使人失去神誌，他們消失在監控盲區的時間，足夠了。”這時許桀低頭翻了翻手中的資料，眼睛倏地一下亮了起來：“喲，看來這個周子瑞還是老熟人呢。”檔案上分明寫著，這個周子瑞曾經因為打架鬥毆被拘留過十五天，還被抓到聚眾吸毒，蹲了一陣戒毒所。這不，剛剛刑滿釋放，又成了殺害黎莉的嫌疑人。許桀抬眼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然後拍了拍手：“再過兩個小時，夜總會就該到了最紅火的時候了，咱們去‘罪惡帝國’見見周子瑞。現在先解散，都回去休息一會兒，晚上好辦事。”言畢，他嗤笑了一聲：“‘那家夜總會叫‘罪惡帝國’？還真是好名字。”……這是已經把周子瑞鎖定為嫌疑人了？他們怎麼能這麼草率？方野喬聽到許桀的話，微微抬眼，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分明寫著不可置信和質問。“怎麼了喬喬？”趙姝注意到她的不對勁，輕輕晃了晃她的胳膊。“不可能是周子瑞。”方野喬自言自語地低聲說，趙姝沒聽清，“嗯？”了一聲：“什麼？”“凶手不可能是周子瑞。”方野喬抬起頭來看著對麵的秦冕和許桀：“一個長期吸毒的癮君子應該長期精神處在一種不穩定的狀況下，況且從他會和自己的女朋友在大庭廣眾之下大打出手這件事情來看，他一定是個性格暴躁易怒的人，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細心地掩蓋自己的腳印和其他痕跡，又怎麼會有這麼冷靜的解剖手法？這與現場留下的線索完全對不上號。”“秦冕，你不是主張這是一起模仿案嗎？可這個周子瑞就算要殺黎莉，又為什麼要模仿當年的Judas？”她一口氣說完這麼多，氣息有些急促起來。她還有一句話沒說——這個周子瑞可能就是凶手安排好的擋箭牌。因為在場的人似乎並沒有被這個說法說服。秦冕聽完她的話，伸出手指撫平袖口的褶皺，漫不經心地抬眼：“在辦案時，我們理應客觀地分析每一種可能，你工作了這麼久，應該也清楚。方野喬，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經把這起案子和八年前的猶大案徹底聯係在了一起。是，我是推測它也許是一起模仿案，但有沒可能這隻是凶手用來混淆警察視聽的方式？”他將十指交叉成塔狀，語氣從容鎮定，言語間的底氣和自信卻讓人無法反駁。“我希望你明白，作為一名警察，需要時刻保持清醒和理智的頭腦，去抽絲剝繭地分析現場的所有證據，並且結合屍體所留下的證據，和死者生前的人際關係。而不是先入為主地判斷它的性質，然後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下去。這會妨礙我們去思考其他可能。”他話音剛落，方野喬猛地站起身，撐在桌麵上的纖細手臂不停地顫抖著，掐在桌麵上的指甲褪成蒼白的顏色。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會激烈地反駁秦冕時，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嘶啞著聲音道：“抱歉，是我的問題。”許桀一心都在那個周子瑞身上，並沒有注意到方野喬的臉色，大大咧咧地點了點頭示意她坐下，想大概向大家說明一下等會的計劃。結果方野喬霍然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會議室。趙姝憂心忡忡地看著方野喬離去的背影，又看看對麵若無其事地低下頭翻看資料的秦冕，皺了皺眉。秦科長到底怎麼了？怎麼突然間這樣咄咄逼人？方野喬回到家，信箱裡又躺著一張報紙。取出來，標題赫然用加粗的字體寫著“B師大連環殺人案破獲，真凶葬身火海”，觸目驚心。方野喬搭在門把上的手微微收力，眉頭也蹙了起來。同樣是八年前的報紙，報道的是她在校時那起轟動全市的猶大連環殺人案。會是誰寄來的？上次的人嗎？她忍著那種頭皮發麻的恐懼感，發現報道內幾處“天才少女”的字樣都被用紅色的馬克筆圈畫了出來，旁邊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走筆瀟灑從容。極其大膽的挑釁。仿佛真凶在嘲諷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案件偏離真相，卻無法做出改變。.想到這裡，方野喬再次煩躁地閉上眼睛，用手指用力地掐著人中。那個嫌疑人周子瑞曾經因為鬥毆入獄，能看出來定然是個性格衝動暴躁的人。而吸毒的人一般都會出現精神恍惚的狀況，絕對不可能布置出那樣的堪稱精妙的犯罪現場並抹去一切自己的痕跡。現在這起案子的偵查方向，明顯已經偏離了真相。想到這裡，方野喬不自覺地用力揉皺了手中的報紙，卻在低頭時視線又觸及到那個諷刺的笑臉。挑釁。像是有一雙如藤蔓的雙手不留痕跡地嵌入了她的皮膚，刺痛的觸覺在體內蘇醒過來後緩慢地蔓延，冷靜而清晰。這不正是凶手的意圖嗎？用現場的血字和相似的作案手法讓她將案子與八年前聯係在一起，又寄來有“犯罪心理學天才”這樣字樣的報紙來刺激她，嘲笑她的無能為力，同時借此來擾亂她的思路。徹底掌控她的情緒，讓她失控，從而失去大家的信任，讓案件偏離真相……想到這裡，方野喬的心逐漸冷了下去，像是被呼嘯的風撕扯開了一個口子，空洞而迅速地一分分沉下去。這才是他的目的，而她已經走進了這個圈套。很明顯，凶手已經掌握了她性格裡敏感和偏執的弱點，並不留痕跡地操控了她。敵人的實力不容小覷。方野喬放下手中的報紙，抬眼一看表：五點三十分。許桀此時大概已經帶著特案組趕往“罪惡帝國”。她不該一時衝動擅自離隊的，她必須趕過去，最好在特案組之前。如果那個周子瑞經常出入夜總會的話，她說不定還能碰到這個可憐的“嫌疑人”先了解一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