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還是這麼平靜地過著,一切毫無變化,除了秦冕在電話裡告訴她陳瀟已被執行死刑。“是槍決,一槍斃命,沒有痛苦。”方野喬放下電話,拿起桌邊放著的鋼筆,在攤開的那一頁最後寫下了一行字——“是我們心中的惡魔,把這座城市變成了地獄。”——奧斯卡·王爾德。然後她在那起名為“Savior”的案子後麵標注上了“結案”兩個字,合上了筆記本,心裡百感交集。如果不是三天後許桀在淩晨打來了電話,方野喬幾乎已經認定,這起案子就是她職業生涯的結束。4月16日早上6點13分。耀城公安局接到一起報警電話。北園路芳野小區西一區四號樓404室發現一具女屍,報案人在打電話的時候聲音帶著哭腔,估計是被現場嚇到了。警方趕到時,四號樓走廊的裡滿地凝結著暗紅色的血液,淩亂的腳印一直蔓延到走廊儘頭的樓梯處。許桀忍不住皺了皺眉,這些腳印大概是慌張的報案人留下的,現場已經被破壞了。他倆忙吩咐乾警拉開警戒線,就在他指揮的時候,趙姝和白展已經進屋查看情況了。兩秒鐘後,趙姝臉色慘白地衝出來,扶著牆壁一頓劇烈的乾嘔,像是要把肺都嘔出來。緊接著白展也跟著出來了,他的反應倒沒有趙姝那麼劇烈,隻不過臉色也不怎麼好看。趙姝和白展雖然年輕,但乾這一行也有五六年了,作為刑警見過的案發現場沒有一百個還有幾十個,按理說不該有這麼劇烈的反應。許桀皺了皺眉,暗罵他們一句“沒出息”,然後遞給他們一人一瓶水。趙姝連忙接過水灌了兩口,白展也喝了兩口。“這是怎麼了?”許桀指了指裡麵問他們。“裡麵……”趙姝可能是又想到了剛才目睹的場景,喉嚨裡又發出一聲響亮的乾嘔。許桀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對白展說:“你來說。”“凶手把死者像條魚一樣開膛破肚了,內臟全沒了。”白展回憶起那個血腥又惡心的場麵,皺了皺眉,“眼睛也被挖掉了。”許桀一愣。開膛破肚,挖掉內臟和眼球……這分明是八年前Judas的手筆。他連忙搖了搖頭驅除那些記憶:“我去看看。”他進去時,秦冕正蹲在地上檢查屍體,不時地抬起頭來對程簡蕭說話,程簡蕭則低頭記錄些什麼。看到許桀進來,秦冕站起身來道:“屍僵已經蔓延到全身了,指壓褪色,因為死者的眼球被挖掉了所以沒法判斷角膜的渾濁情況。”“粗略估計死亡十二小時左右,推算一下也就是在昨夜淩晨一點到兩點的時間。”他指了指地上那具屍體:“致命傷在屍體的頸部,傷口清晰可見。屍體周圍呈扇形噴濺狀血跡,扇形的中點位於死者頸部上方。可以看出,死者被人割喉,一刀致命。”屍體安靜地躺在滿室血腥中,被剜去雙眼的空洞眼窩中布滿血汙,一道從胸口劃下的縱向傷口將屍體開膛破肚,胸腹腔都被殘忍地剖開。而裡麵空空如也,早已沒有了內臟。許桀盯著屍體,微微地出神。女人慘烈的死相,像極了當年的祝靜靜。“秦冕,你覺得這像不像……”他話音未落,秦冕指了指臥室:“有意思的在那裡。”臥室內收拾得十分整潔,床單平整得沒有一絲折痕,如果不是凶手打掃過房間的話,那麼死者應該是在就寢前被害的。也正是因為整潔的緣故,許桀一眼就看見了那些整齊排列在書架上方的內臟,順著書架流淌下來的暗紅色血液已然凝固。 他皺緊了眉頭,卻看見秦冕掐了掐眉心,表情發冷:“我說的不是這裡。”他抬了抬下巴:“看上麵。”一旁雪白的牆壁上用血液寫著幾個字母“Judas”,字母J的末端揚起穿過中間的豎,像是勾起一個挑釁的笑容,顯得格外刺眼。猶大。“猶大?怎麼可能是他?”許桀不可置信地望向秦冕,對方朝他搖了搖頭,表情也很凝重。人死不能複生,猶大早已在八年前的火災裡喪生。許桀永遠忘不了那天,北教學樓燃起熊熊烈火,騰起的火光將半邊天空都染成鮮豔欲滴的血色,像是一場盛大燦爛的火燒雲。他記得火焰灼痛肌膚的溫度,記得燃燒的房間裡,方野喬的背後是焦黑的牆壁和翻滾的火焰,她抬頭看向他,尖尖的下巴和消瘦的麵孔格外蒼白,眼神毫無生氣。在她麵前的,是已經被火吞沒化作焦黑屍骨的猶大。秦冕的聲音打斷了許桀的回憶,他盯著牆上的血跡,說:“我覺得方野喬有必要來。”“……她接受不了的。”許桀顯然不讚成他的想法,他知道在經曆過趙英和陳瀟的兩起案子以後,也許讓方野喬不再那麼抗拒這些,但不代表她就完完全全放下了八年前發生的一切。“所以才更要讓她來,她必須學著接受。”秦冕頓了頓,低不可聞地補充了一句:“因為這是衝著她來的。”但許桀沒有聽到後半句,隻有秦冕身後的趙姝聽見了。他略微想了想,還是給方野喬打了電話過去。聽到電話鈴聲時,方野喬正在洗漱。她本來打算洗漱完再去回電話,可鈴聲一直鍥而不舍地響著,一遍又一遍,方野喬隻好叼著牙刷去床頭櫃拿手機。來電顯示是許桀。“怎麼了?”她滿嘴泡沫,有些含糊不清地問道。許桀那邊好像人很多,能聽到隱約的腳步聲和交談的聲音。她等待了幾秒,許桀的聲音才響起:“喂,野喬,北園路芳野小區出了一起凶殺案,我覺得你有必要來現場看看。”方野喬吐掉嘴裡的泡沫,還沒來得及細問,許桀就補充了一句:“是猶大。”她的手一頓,差點握不穩杯子。方野喬穩了穩心神,反問道:“什麼意思?”“凶手的手法和當年猶大殺害祝靜靜的手法一樣,牆上留了血字,寫的是Judas.”許桀的聲音還保持著鎮定,語氣卻很急促,“北園路芳野小區西一區四號樓404室,你快點來。”耳邊響起一陣嘟嘟的忙音,方野喬放下手機,然後把水龍頭擰到冷水那側,開到最大。她重複著機械的動作,一次次將冷水用力地拍到自己臉上,直到刺骨的溫度令皮膚失去知覺,狂亂的心跳也冷卻下來才停手。方野喬用雙手撐住流理台,發梢還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著水珠。她抬起頭來看向鏡子裡那張臉,那張臉血色少,嘴唇薄,眉眼挑,好像透過鏡子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那時他們都笑她是“一分不差的薄情麵相”。這句話還是李安然打頭說的,說完了還主動來拉她的胳膊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你可千萬彆做薄情郎,把我拋棄咯。”說起來,李安然也許是第一個和她如此親密的朋友。也是最後一個。十九歲的方野喬待人沒有現在那麼疏離冷淡,但確實也不是個熱情善談的人,麵對李安然半開玩笑半撒嬌的話也隻是笑:“放心,我不拋棄你。”誰能想到一語成讖,最後她還是鬆開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