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都是方野喬待在醫院裡陪護,吳教授好像是回學校上課了,沒再來過。但陸致遠又帶著水果和營養品之類的東西來過幾次,每次陸沉舟都跟著來。看陸致遠的表現,大概帶陸沉舟來並不是情願的。陸沉舟跟來好像也不是為了探望這位他並不相熟的“方叔叔”,而是為了方野喬。方野喬倒不至於誤會陸沉舟是喜歡自己,畢竟他們之間差了六七歲,兩個人之間一共沒見過幾麵,也沒說過幾句話。她隻是覺得陸沉舟好像一直想要傳遞給自己什麼信息,隻不過因為陸致遠的妨礙一直沒辦法正大光明地說出來。一周後,方野喬即將返程,方母不鹹不淡地囑咐了她兩句後,方野喬向在場的陸致遠和陸沉舟禮貌地道彆,卻在醫院樓梯的拐角看到了等在那裡的陸沉舟。“我特意來跟你道個彆。”陸沉舟還是那副懶懶散散的樣子,目光卻沉沉的。“路上注意安全。”“謝謝你,我知道了。”方野喬點了點頭,他一挑眉,補充道:“不僅路上,平時也要注意安全。還有,記得提醒叔叔阿姨都保重身體。”聽起來隻是很客套的話,方野喬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話裡有話。她觀察著陸沉舟的表情,心下大概明白了幾分有些話他不方便直說。於是便把疑問吞回肚子裡,回答道:“好,我記住了。”陸沉舟到底知道什麼?回去的路上,越來越多的謎團在方野喬腦海中糾纏不清,就像陷進了茫茫大霧。方野喬回到家中,接到了來自秦冕的電話。自從她和許桀的那次交談過後,許桀就再也沒聯係過她,其他人也一樣。秦冕是第一個給她打電話的人。方野喬接通了電話,聽到秦冕熟悉的聲音:“放假在家的感覺怎麼樣?”“一般吧。”其實她這幾天都守在醫院裡,也沒比工作時輕鬆多少。“你這麼說,簡直招我們這些天天在警局連軸轉的人恨啊。”他在電話那頭笑著,語氣溫和。“陳瀟的案子差不多了,他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沒有上訴,已經在判決書上簽字了。”“……那就好。”方野喬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秦冕沒有說話,片刻的安靜過後,她聽到他問自己:“你還在糾結嗎?”“不,你說得對。”“不是所有人都能夠被拯救的,與其糾結這些,我不如去救那些受害者。”方野喬輕鬆地笑了笑,“謝謝你讓我想明白這些。”“能讓你想開可不容易,看來我那1000cc的血也算沒白流?”他低笑一聲,話鋒一轉:“對了,吳教授那天跟我問起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他?”方野喬一怔,沒想到秦冕竟然還和吳教授有聯係,更沒想到吳教授會知道她和秦冕之間保持著聯係。她想了想,答應下來:“好啊。”她和秦冕是在吳教授家門口碰麵的,已經步入三月,天氣回暖。秦冕卻還穿著冬天那身黑色的大衣,他消瘦了很多,臉色看起來也不怎麼好。趙姝那句“不是什麼大事”果然也隻是為了哄她吧,說不定還是秦冕讓她那麼說的。一想到麵前的人半個月前一度因為自己而命懸一線,方野喬又有點心虛,向來淡漠的表情和語氣在秦冕麵前都軟下來許多。這一切落在秦冕眼裡被他看得明明白白,他有點好笑地抬手輕輕摸了一下方野喬的頭頂:“走吧。”方野喬這個人說怪也怪,性格冷冰冰又古怪,沒人能猜透她表現出來的樣子是真的還是偽裝。在地下室與陳瀟對峙那天,有一瞬間連秦冕都被方野喬騙過去,以為她真的被陳瀟說動了,沒想到那隻是她讓陳瀟放鬆警惕的計謀。但某些方麵她又簡單得近乎透明,心裡想的什麼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門打開了,吳教授穿了一身很休閒的便裝。照樣是秦冕把手中提著的水果之類遞上前,和吳教授寒暄幾句。方野喬在叫了一聲“吳教授好”以後就安靜地站在秦冕身後聽他們講話,直到他們在沙發上做下,方野喬還保持著沉默的狀態。吳教授把茶遞給靠他比較近的方野喬,方野喬接過以後自然地遞給了秦冕。吳教授看到這副場景,笑了笑:“還真是跟以前一樣啊,沒想到你們竟然真的能從大學一直走到現在。”方野喬覺得吳教授可能誤會了什麼,她抬起頭:“您是不是……”誤會了。她話還沒說完,就被秦冕不動聲色地打斷了:“師母呢?”“哦,她出門遛彎兒了。”吳教授又倒了一杯茶,卻不打算就這麼放過他們,話鋒一轉又回到了方才的話題:“看來一起經曆過生死的感情確實更深厚啊。”秦冕瞥了一眼方野喬,她正低頭喝茶,薄得近乎透明的耳垂卻已經紅透了。他笑了笑坦坦蕩蕩地答了一句:“是啊。”看著方野喬放下了茶杯,吳教授關切地問了一句:“對了,還沒來得及問你,你爸怎麼樣了?”“醫生說已經脫離危險期了,不過要等他清醒可能需要三四個月的時間。”方野喬沒想到吳教授會問起她爸,不過馬上就按照醫生的說法回答了。秦冕的手突然一抖,滾熱的茶水從杯口濺出來幾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吳教授連忙抽了張紙巾遞給他,秦冕很自然地接過來,抱歉地笑了笑:“一時間沒端穩杯子。”“三四個月啊……”吳教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過脫離危險期了就好,你爸就是工作太拚命了,以後多勸勸他,保重身體比什麼都重要。”本來就是簡單的一句客套話,方野喬卻莫名其妙地聯想到了她離開的那天,陸沉舟留給她的話——“記得提醒叔叔阿姨都保重身體”。她搖了搖頭。應該是她想多了。三個人又閒聊了一會兒,無非是圍繞著他們現在的工作,最近的一些新聞時事。卻很少說起八年前的大學生活,就算偶有兩句提及,也隻是圍繞著邊角料不鹹不淡地說幾句便一筆帶過。沒有一個人過線,怕觸碰到那個禁忌的內核。有些事情他們都不願意回憶起來。表盤上的指針走向六點,時間不早,秦冕和方野喬起身告辭。“我看你們師母今天晚飯是不會回來吃了,我也不會做飯,就不留你們了。”吳教授把他們送到門口,“路上注意安全。”暮色漸濃,兩個人一路無言地走出了小區,到了方野喬要等的公交的站牌處。她正打算主動向秦冕告彆,秦冕卻率先開口了:“我送你回去吧。”他語氣很溫和,表情卻並不輕鬆。方野喬也不多問,點了點頭:“好。”一路上秦冕不知道在想什麼,方野喬的餘光瞥見他嶙峋的側臉,察覺到對方好像在儘力壓抑著某種情緒不想讓自己發覺。直到車在樓下停住,方野喬解開安全帶,秦冕才開口問她:“你爸生病住院了?”“好像是在學校突發腦溢血來著。”“好。祝他早日康複。”秦冕禮貌地向方野喬道了彆,她揮了揮手:“好,那我走了,再見。”她轉身向大門走去,卻遲遲沒有聽見汽車發動的聲音。還沒走出幾步遠,秦冕突然又在背後叫住了她:“方野喬。”她沒回應,隻是轉過頭去安靜地看著他的眼睛,她看到他眼睛裡沒有往日溫和的笑意,而是很認真地囑咐道:“注意安全。”“我都到家門口了,還注意什麼安全?”方野喬有點好笑地回應道。秦冕笑著搖了搖頭,搖上了窗戶。她站在門口看著秦冕的車消失在暮色裡,然後才轉身上了樓。樓道裡的燈泡散發出昏暗的光芒,把鑰匙插進鎖眼的時候,她餘光瞥見了門前掛著的那個信箱。那個已經廢棄了很多年的信箱,上麵落滿的灰塵消失了。她往裡看了一眼,隱約可見有一張報紙。方野喬打開信箱把它抽出來,抖了抖上麵的灰塵。那張報紙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紙張都泛了黃。她展開看了一眼——“耀城連環強奸殺人案於今日告破”。方野喬心頭一震。耀城連環強奸殺人案……她連忙把視線移到左上方,那串日期赫然印入她的眼睛。是九年前。是九年前她協助警方破獲的那起連環奸殺案,那也是她第一次接觸到這行。如果不是因為這起案子,她不會在學校裡出名,秦冕也就不會邀請她去參加那個遊戲。她也就不會經曆後麵發生的一切,李安然也就不會死。那起案子是一切的源頭。不出意外的話,往下看她還能在那篇報道裡看到自己,看到當年那個自負到目空一切的的自己,是如何按照一己的想法去指揮案件的走向。現在看來她能協助警方成功破獲那起案件純粹就是巧合,她其中出的漏洞,想的不周全的地方太多了,如果不是運氣好,根本不可能成功地破案。方野喬討厭九年前的自己,討厭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她很想問問當年的自己: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判斷出現失誤了呢?如果你的思考方向錯了呢?會不會害更多的人在惡魔手下喪命?或許後來發生的一切就是對她過分自負的報複。方野喬深吸一口氣,不再看它,把那張報紙揉成一團以後丟進了垃圾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