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手電筒交錯著打在麵前的牆壁上。許桀領著人找到方野喬時,她正用槍抵著陳瀟的後腦讓他拆除秦冕手腕上的針管。看到他以後,方野喬鎮定地打了聲招呼:“你來了,醫護人員跟來了嗎?”“跟來了,你受傷了?”許桀不敢耽擱,連忙叫醫護人員上前檢查。“不是我,是秦冕,我沒事。”方野喬揮了揮手,“既然你來了,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先……”她話音未落,整個人搖晃了幾下,突然栽倒在了地麵上。“還愣著乾嘛?!趕緊的啊!”方野喬覺得自己像是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她被困在昏暗的地下室裡和凶手對峙周旋。以至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都有些不適應陽光。她看了看自己布滿還未愈合的小傷口的雙手,感受到頭部劇烈的疼痛,才意識到那不是夢。所以秦冕失血過多生死未卜也不是夢?方野喬猛地坐起來,後腦傳來的疼痛讓她忍不住捂住頭“嘶”了一聲,睜眼就看到推門而入的趙姝。“喬喬你醒了?那我出去告訴隊長他們一聲!”“你先等等……”方野喬捂著頭,“秦冕怎麼樣了?”“哦,秦科長啊,他除了失血有點多以外沒什麼大事,輸了血以後就醒過來了。”不是什麼大事……她當時還以為他要死了。方野喬見過那麼多案發現場,卻從沒眼睜睜地看著人流那樣多的血,好像血肉都要被抽空隻剩一具了無生氣的蒼白皮囊。與陳瀟在地下倉庫對峙的那天,通知了許桀後方野喬本已經撐不住了,那張浸了血的臉卻勾著她眼睛刺進眼球,細小的疼痛逼著不讓她失去意識。她隻得強撐著再逼陳瀟去拆除秦冕身上的儀器。她已經想不起那天她心裡都想了些什麼,恐懼、無措,更多的是自責。雖然是秦冕主動提出要將計就計設這個局,但如果秦冕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她的良心也一輩子都彆想安寧了。“哦,沒事就好。”她按了按太陽穴,表麵上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趙姝聞言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補上一句:“倒是你,本來沒受什麼傷,硬生生給自己摔出一個腦震蕩來。”“你沒事的話,我就讓隊長進來了?他有話跟你說。”趙姝倒了杯水遞給方野喬,方野喬本來到嘴邊的一句:“我沒事”在聽到後半句以後生生吞了下去。“……我覺得我還是有點頭暈。”方野喬把被子往臉上拉。“醒了?”不等方野喬把自己像死屍一樣蓋在白布下,許桀就出現在門口。他倚著門框,笑得有點涼:“我們是不是該談談?”方野喬放棄掙紮,一臉將死之人的平和表情等待發落。許桀卻並不急著問,笑眯眯地在她身邊坐下來關懷了兩句:“怎麼樣,頭還疼嗎?”許桀親切得仿佛無事發生的態度讓方野喬毛骨悚然。“……許隊你還是直接談吧。”這個稱謂的轉變讓許桀眉頭一挑。方野喬平時可一點不把他這個隊長放在眼裡,都是“許桀”“許桀”地叫來叫去。“合著這次是你和秦冕聯合把我們擺了一道?”“不是把你們擺了一道……我們是要把Themis擺一道。”方野喬小聲辯解著,許桀卻再也沒有和她插科打諢的心情,冷下一張臉:“誰允許你們私自做決定的?這有多危險你不清楚嗎?”許桀抬高了聲調,方野喬罕見地沒有反駁,甚至認認真真地道了個歉:“對不起。”許桀這才注意到方野喬瘦了那麼多,幾乎到形銷骨立的地步,頸骨像是快要戳破那層薄薄的皮膚。許桀最清楚方野喬,這句道歉的含義是“因為麻煩了大家,讓大家感到擔心而感到歉意”,而並非她做的這件事情本身。他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我不是要你道歉,我隻希望你保證這樣的事情不要再有下次。這種事情你完全可以找我商量,這比你單獨行動要靠譜得多。你自己想想,你這次的計劃多冒險,一旦一步沒有走好……”他停了下來,沒把話說完。但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一點點失誤就可能導致方野喬和秦冕雙雙命喪黃泉,況且方野喬的精神狀態並不總是穩定的。“沒有下次了。”方野喬答應得這麼果斷反而讓許桀有些訝異,隻不過她緊接著說了下去——“下次我不會拖上秦冕……但我這次是故意冒險的,陳瀟很聰明,如果這個計劃太完整太保險反而會被他發現。隻不過讓秦冕當誘餌……確實是我失策了。”許桀的血液瞬間上湧,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表情冷靜,井井有條地分析著的方野喬:“方野喬?!你做事能不能不要這麼……這麼衝動?”“我沒有衝動。”方野喬一點也沒被他驟然提高的音調鎮住,鎮定地反駁道:“如果我一開始就對你坦白,我們的計劃一旦被陳瀟發現了,這次的抓捕行動會失敗,也許還會白白搭上幾條人命。我自己去做成功幾率則要高得多,就算失敗,喪命的也隻有我。”她頓了頓,補充道:“如果那樣的話,我也會想辦法給你們留下線索和證據,幫助你們破案。不管怎麼來看,這都才是最明智的選擇。”許桀看著方野喬,她蒼白的麵孔在黯淡陽光的照耀下像一捧即將融化的清雪,有種脆弱易碎的乾淨,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變過。但許桀突然覺得她很陌生。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方野喬從來都是一個人。無論是八年前還是現在,即使她身後明明有著可以信賴、支持她保護她的同事、隊友,她還是會選擇一個人麵對。無論是前方狂風暴雨,還是萬丈深淵。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把那些老生常談搬出來:“你這種不向上級彙報的行為……”“你不是我的上級,我也不是你的下級。”方野喬平靜地打斷他,“許桀,我是個編外人員,是你們特聘來的。”房間裡陷入一種奇怪的沉默,半晌,許桀才無端開口道:“你不是救世主。”方野喬聞言愣了一下。許桀似乎覺得自己話說的有些重,他頓了頓,語無倫次地補充道:“對,你是天賦異稟,從大學的時候就可以協助我們破案,也有些人戲稱你‘救世主’,說沒有你破不了的案子。無論什麼時候,隻要有你就有救了……但你必須明白,那些都是假的,你隻是個人。你並不能一個人解決所有壞人,也不能憑借一己之力救贖所有人。”他一口氣說完以後,有些沉重地望著方野喬,似乎怕她接受不了似的。方野喬啞然失笑:“不,你誤會了。我不是中二病,我也並沒有憑借一己之力拯救世界的想法。”她笑了笑,“也許曾經不懂事的時候有過吧。”“但是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已經過了不切實際的年紀。你說的我都明白,我當然知道自己不是救世主。”方野喬抬起眼來,坦坦蕩蕩地注視著許桀,“我隻是個不祥的人。”生來不祥,所以總是心甘情願或被迫卷入各種生死怪圈,還總是連累身邊的人受傷甚至死亡。從李安然,到吳津再到秦冕,無一不是被她拖累。她後麵半句留著嚼碎了吞進肚裡沒有說,許桀卻讀得明白——所以我不願意連累彆人。吳津死後方野喬沒哭,也沒什麼過激的表現。所有人隻當方野喬心理承受能力強,連許桀也是如此,所以都沒太放在心上。直到今天許桀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也許那是一個導火索,從那天以後就更加堅定了方野喬認為自己“不祥”的念頭。才會造成今天這個結果。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覺得,方野喬看上去清清冷冷乾乾淨淨,在犯罪方麵有點超乎常人的天賦,除此以外從生活到性格都是簡單到空白,偶爾在某些事情上固執一點,好像也沒什麼其他的。而現在他才明白,原來自己從來就沒看懂過她。“許桀。”在許桀離開前,方野喬叫住了他。她嘴角勾起一點淺淡的笑意:“我之前是不是告訴過你,我不適合乾這行。”“你現在該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