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審判(1 / 1)

無冕之罪 徐疏言 1782 字 3天前

方野喬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視野裡陳瀟的動作被擴大無數倍地慢放著。她默念著許桀教給自己的那幾招簡單招式——深呼吸,提膝,抬腿,在陳瀟按動扳機的前一刻乾脆利落地一腳踹向陳瀟的膝窩。但還是慢了,陳瀟敏捷地閃身躲開了她的攻擊,但那發子彈也順勢歪著射了出去,擊中了遠處的貨架。貨架坍塌發出劇烈的聲響。方野喬重心不穩跪倒在地上,卻無暇顧及膝蓋處傳來的劇烈疼痛,滿腦子都是方才秦冕的那番話。他的意思是……陳瀟和陳湘的關係並不好?她勉強撐著地站起來,對上秦冕沉沉的目光。電光火石間她心裡便明了,秦冕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也知道她在糾結些什麼。而現在,那些問題有了答案。陳瀟低著頭,胸膛劇烈地起伏,舉著槍的手不斷地顫抖。他還有三發子彈。“陳瀟,你真是為了陳湘才變成這個樣子?”他循著清冷微啞的聲音抬起頭來,看見方野喬那張冷冷淡淡的臉,她眉梢和唇角都被割出細小的傷口,蒼白得有些陰鬱的五官在浸了血以後竟有點詭異的豔。他心裡一顫,渾身的血都燃了起來,卻並非因為恐懼。而是他終於看到了自己心底期待已久的那種眼神——那種冷冽鋒利的,像淬了冰的刀一樣的眼神。用陳湘做擋箭牌果然騙不過他們,不過他早就料到了。所以他還準備了更好的計劃。陳瀟饒有興致地瞧著方野喬,方才的憤怒此刻褪了個乾乾淨淨,仿佛他一直都是這種平和淡定的姿態:“不是。”見他如此坦蕩,方野喬反倒有幾分訝異。她本是想順藤摸瓜激怒陳瀟,趁這個機會耗費完他的子彈……可他似乎並沒有被激怒。方野喬的表情被陳瀟收儘眼底,他愉悅地笑了起來:“你們比我想象的聰明一點,的確,我做這些不是為了湘湘。”“小方神探,你應該能理解我。”陳瀟再一次把握了先機,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方野喬的表情,對方果然被他的思路帶著走,皺起眉來問他:“什麼?”他有些嘲諷地勾了勾嘴角,心裡暗道:原來你也不過就是這個水平。但麵上依然滴水不露,擺出越發真誠的神色:“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啊。”方野喬接下來的反應也在他意料之中,她言辭激烈地反駁道:“你胡說什麼?!”“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還世間一個正義啊!”陳瀟露出誇張而聳動的表情,“你們不是最喜歡說什麼,正義也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嗎?”“是因為我,正義才不會缺席啊。”說到這兒,他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方野喬不可理喻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瘋子。她鏗鏘有力地反駁道:“這明明是警察的工作,什麼時候又輪到你來主持正義?”“警察?”陳瀟重複了一邊這個詞,語氣像是在咀嚼品味它一般。而後他狂熱的眼神陰冷下來幾分:“警察有用嗎?汪茜茜害朱月自殺,你們不過是會把她送進少管所。幾個月後她出來,換個名字換個學校,就能不鹹不淡地繼續過正常的人生。”方野喬神色一變。“廖濤呢?那個害任菲兒子被害的無良記者廖濤呢?他不過是在網絡上被口誅筆伐一頓。過不了多久就會有新的新聞新的熱點,人們會遺忘他。沒人還會記得當年他做過什麼惡!可任菲呢?時間能治愈她喪失愛子的悲痛嗎?!”陳瀟步步緊逼,語氣越來越激昂,仿佛在發表一場演講。而他的兩個觀眾一個已經奄奄一息地陷入昏迷,另一個則目光躲閃地不敢直視他。陳瀟的目光緊鎖著方野喬的臉,他知道她已經動搖了。從她動搖的這一刻起,她就已經輸了。於是他咄咄逼人地繼續下去:“至於那個為殺人犯辯護的於鬆……等到案子了結,風平浪靜以後他照樣可以頂著律師這個名號出來混飯吃,繼續過他風光的上等人生活!”“如果不是我,這些明明犯了錯的人依然安然無恙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你倒是說說,警察有什麼用,法律又有什麼用?!”陳瀟麵孔扭曲地嘶吼著出最後一句話,脖子上鼓起根根分明的青筋。一片死寂中,隻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他喘著粗氣勉強平靜下來後,又用柔和得異常的語氣補上一句:“還記得那天的葬禮上嗎?你親口對廖濤說,他會遭報應的。”“後來廖濤死了,我殺了他。這也正是你想看的不是嗎?”他語氣蠱惑,“承認吧,你和我是一樣的人,我做的這些正是你想做的。”陳瀟看著方野喬渾身顫抖著無措地低下頭的樣子,心裡有一種燃燒的快意。善良的小方神探,正義的小方神探……承認吧,你和我是一樣的。陳瀟正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卻忽然感受到一個冰涼的物件抵上了他的額頭,而後是清脆的子彈上膛聲。他猛然回神,看到那雙清清冷冷的眼睛,哪有半分慌張和動搖的神色。“說完了?”方野喬扯了扯嘴角,浮起一點冷淡的笑意,“那該我了。”“陳瀟。你應該從小就很討厭陳湘這個堂妹吧?和她前後腳出生相差不過十分鐘,取了相似的名字,也經常被拿來比較。而你作為一個哥哥,卻是處處都比不上自己的妹妹。”“你小時候應該經常聽到,‘看看人家湘湘’這樣的話吧?”“你……”陳瀟愣了一會兒,緊接著露出被戳到痛處後又惱又羞的表情,下意識地要抬起手中的槍。方野喬輕描淡寫地抖了抖手腕:“彆動,畢竟槍可不長眼睛。”陳瀟咬緊牙關,雙眼血紅地盯著她,方野喬毫不畏懼地回視他。相比於之前他真真假假的表情和話語,誇張而聳動的表演,她知道——這一次,是真的。陳湘這個名字,讓陳瀟自卑了很多年。從小陳湘就是彆人家的孩子,人美嘴甜,成績優異,逢年過節都是長輩誇獎稱讚的對象。其實要論優秀,陳家所有的孩子都比不上陳湘,隻不過到了陳瀟這裡對比卻顯得格外明顯。他們出生相差不過幾分鐘的時間,父母便和叔叔嬸嬸商量著給這對堂兄妹起了成對的名字。陳瀟陳湘,順口又好記。久而久之,一提到陳湘,大家便會想到陳瀟。陳瀟從小反應就比同齡的小孩慢,學什麼都慢吞吞的,嘴也拙。單看還可以稱得上一句“老實”和“可愛”,可是和活潑伶俐的陳湘放在一起,就顯得太過遲鈍和笨拙。可陳瀟的父母偏偏是嚴厲又好強的,這麼一對比,對兒子恨鐵不成鋼,天天把“你看看人家湘湘”掛在嘴邊。他從來沒法在任何一件事上超過陳湘,所以他從未得到父母半句讚賞。過分的自卑催化成急於被認可的欲望,在日複一日的壓抑裡膨脹成想被崇拜、想被仰望……想成為彆人眼中的神明。“彆人稱呼你為正義之神的時候,你很滿足吧?受害者向你求饒的時候,你是不是很得意?”方野喬冷眼看著男人慢慢扭曲的麵孔,“為自己的暴行蓋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振振有詞地說什麼為了正義、為了公道,其實你隻是想滿足自己的一己私欲。你想被敬仰,被崇拜,想被所有人記住。但你不配。”“因為你不是正義之神,你隻是個自欺欺人的可憐蟲。”她咬牙,一字一句。“我不是可憐蟲!”陳瀟聲嘶力竭地吼道,額角暴起青筋。他用力地頂上方野喬冰冷的槍口,用力地抓住方野喬的衣領逼視她的雙眼,目光裡有深入骨髓的恨意:“難道汪茜茜廖濤他們不該死?!”方野喬任由陳瀟抓著自己的衣領,語氣平靜:“你彆再自欺欺人了。”“如果不是你,朱月真的會死嗎?”她黑色的眼珠在光線下折射出一片冷冷的光,映出他扭曲的麵孔。“‘告彆柏拉圖’,是你吧。”陳瀟渾身一震。“陳瀟,你隻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犯!”方野喬伸手狠狠地拍掉陳瀟抓著自己領子的手,“你有什麼資格審判他們?!你知不知道,任何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為,都應該得到相應的處罰!”你有什麼資格說自己代表正義?你看不到汪茜茜是怎麼抱起被朱月虐待至死的那隻小貓的屍體。你不知道在廖濤死後,多少人曾黑白不分將嫌疑犯的帽子扣在任菲頭上,樂此不疲地以他人的痛苦為茶餘飯後的談資。殺了一個廖濤,還有無數愚昧的民眾做著相同的事情,以無知繼續傷害痛失愛子的任菲。你也不明白於鬆冒著風險不惜賭上名譽為殺人犯辯護的目的是什麼,他也再也沒有機會說。這世間的太多事本就不存在明確的黑與白,你又憑什麼審判他們的靈魂?方野喬忽然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她想起和秦冕一同走出陳瀟父母家門的那天,她問秦冕:“如果早一點有人願意伸手拉他一把,他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秦冕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歪頭朝她笑了笑:“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救贖。”時至今日她終於明白,原來有些人是無法也不配被救贖的。他的一切花言巧語,一切冠冕堂皇的借口都隻是為了掩飾自己卑劣的本性和動機。陳瀟走到今天,從不是因為陳湘的死,也不是因為所謂的追求正義。他隻是為了自己變態的控製欲而已。“……你說得對。”陳瀟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陣,突然笑了,他用太陽穴迎上方野喬的槍口,“我是個變態殺人犯,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控製狂,你還在等什麼,開槍吧。”“殺了我,為他們報仇吧。”方野喬利索地拉開保險,上膛,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陳瀟閉上眼,等待子彈穿透頭顱那一刻的劇痛,可什麼都沒有。子彈穿透的不是他的頭顱,而是他的小腿。陳瀟跌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汩汩流血的小腿,又看向方野喬。槍口在最後一刻偏離了兩寸。方野喬胸膛起伏著,她看著陳瀟,毫無波動的淡漠色彩中浮起近乎悲憫的神色:“死?你想得美。”“你等著回去接受審判吧,法律會決定你該不該下地獄。”她活動了一下脖子,將空著的左手伸進口袋按下了那個號碼。方野喬放下手中的槍,看著陳瀟的眼睛,一字一句:“陳瀟,我說過了,我跟你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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