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是誰?加粗標黑的字體重重地砸進方野喬的眼睛裡,隻見名為Themis的發帖人正在征求大家的意見:下一個接受懲罰的,應該是誰?大多數人都把這當作一場惡作劇,中學生紛紛戲言讓他帶走出題人或閱卷人,中年人則說要把那些賣假保健品欺騙老人的一窩端。不同階級,不同年齡的人都在這裡儘情發泄著自己的不滿。而也有些人卻從Themis的字裡行間裡看出了端倪,他好像在暗示著廖濤和汪茜茜的案子都是自己做的,而下一個目標則交給大眾選擇。於是提出疑問:”這該不會就是汪茜茜案和廖濤案的凶手吧?竟然是同一個人?“下麵馬上有評論跟道:“什麼凶手?這是正義的使者!”Themis,正義之神。方野喬眯了眯眼睛,點開了這個賬號的主頁,拉到最下麵。在看到那兩條轉發內容以後,她確定了自己的猜想——這個Themis,就是蓋頭換臉後的Tisiphone。這個每次第一時間出現引導輿論風向的人,果然彆有用心。“喬喬,這是惡作劇,還是說……”趙姝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前麵那兩起案件真的是同一個凶手所為。”在過去的三個多月裡,他們摸排走訪,將汪茜茜的家庭關係與生前的人際關係摸了個透,所有有動機有嫌疑的人最後都被一一排除,最終陷入到一個無法繼續的尷尬境地。至於廖濤,父母親戚都遠在他鄉,他在這裡沒有朋友更沒有妻兒子女,人際關係近乎空白。在任遠遙被綁一事前,也就是個默默無聞,要什麼沒什麼的小狗仔。他突然“名聲大噪”,就是因為妨礙警察辦案,間接害死任遠遙還毫無愧疚之心。而在“爆紅”沒幾天後,他就死在了任遠遙的墓前。汪茜茜也是在朱月死後,死在了朱月跳樓的天台上。發生的這一切怎麼也沒辦法讓他們想的太簡單。方野喬卻沒有回應趙姝的話,因為她注意到了一個用戶的回複,那個用戶頂著粉嫩嫩的貓貓頭像,ID也很小女孩,看起來和這個論壇的風格格不入。但她回複的話卻絲毫沒有玩笑之意——拜托你,殺了那個無良律師吧。他特地選了一條偏僻的路離開,走之前他回頭看了看堵在法院門口憤怒的家屬和情緒高漲的媒體,忍不住替自己捏了把冷汗,暗自慶幸沒走正門。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有人“喂”了一聲,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四下無人,對方隻有可能是在叫自己,他隻有硬著頭皮轉身,看見的卻是一個清秀纖弱的小姑娘站在他麵前,背著雙手。小姑娘生著一張瓜子臉,下巴尖尖,一雙眼睛又圓又亮,看起來最多不超過十四歲。“小姑娘彆總是亂跑,天都快黑了,趕緊回家吧。”他勉強衝她笑了笑,想要儘快從這裡脫身。小姑娘卻表情怪異地盯著他,不言不語。他忽然覺得那張臉莫名熟悉。這時小姑娘忽地衝他一笑,臉頰上浮現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微微皺著鼻子。他的記憶在這一刻忽然被喚醒,他驚聲道:“你是——”話音未落,一桶紅色的油漆朝他迎麵潑來。他被油漆刺鼻的氣味嗆得連連咳嗽,在鋪天蓋地的紅中勉強睜開眼,看見她依然在衝自己微笑,眼神卻多了絲陰冷。那張稚嫩的臉和黑白相片上青年的臉重疊在一起。她甜甜地歪頭,然後扯開嗓子大喊:“快來啊——他在這兒!”“無良律師?”趙姝聞言皺了皺眉,略微地思索了一下:“啊!我知道了!應該是他!”她迅速地在搜索框打下一個名字,按下回車鍵。有關於他的消息頓時占據了整個頁麵,最新的一條是一個短暫的視頻。畫麵搖搖晃晃,傳來吵嚷的聲音和紛亂的腳步聲,幾秒後畫麵中央出現了一個被潑了一身紅色油漆的男人,被眾人圍在中間,看起來倉皇又狼狽。“這個人最近在網上很火,好像是因為A大的那個案子……”這兩天A大男生遇害一案傳得沸沸揚揚,其實案子已經是一個月前發生的,隻不過最近事情的反轉又把它推上了新一輪的輿論熱潮。案件的全程被路邊的監控記錄下來,畫麵顯示一名身著運動服的男生停下和路邊的流浪漢交談,隨後去一旁的超市為他買了一份飯,在他將盒飯交給流浪漢時,對方卻突然暴起用磚頭砸了男生使其昏迷,後又擊打其頭部數十下致其死亡。超市的員工被驚動後很快報警,流浪漢逃脫,卻因為被路邊監控拍下了正臉,很快被捉拿歸案。凶手在被捕後痛快認罪,卻無論如何都不肯透露動機,並且毫無悔改之意。被害者的妹妹因哥哥的離去悲痛不已,在社交賬號上曬出了自己與哥哥最後的對話。哥哥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就在他被害前的兩分鐘,那時他還在講述自己的善舉,並得意洋洋地向妹妹炫耀:“你可得向我學習啊。”然而他還沒收到妹妹的回複,就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男生好心的善舉卻換得如此結局,實在令人心寒。眾人憤慨之餘,紛紛提出應判凶手死刑。民意激憤,再加上凶手的特殊身份肯定也請不到好的律師。就在所有人都覺得死刑將成為鐵板釘釘的結果後,突然出現了一位律師,提出要免費為他打官司。那人正是近年來在律師界聲名大噪的於鬆。眾人皆嘩然,有人說他是在博出名,有人說他是炒作。直到開庭那天他真的出現在被告律師一席,外界的質疑和諷刺都變成了憤怒。人們罵他沒有良心,打電話威脅他,說他最終也會死在那個流浪漢手下。一時間,“於鬆”這個名字家喻戶曉,頻繁登上新聞以及熱搜。而麵對外界的辱罵和質疑,他不懼不怒,總是給予相同的回答:“我打官司不是為了名,也不是為了利,我隻是單純地想了解犯罪者這個群體,他們殺人是出於什麼樣的緣由,他們的想法和普通人有什麼不同。”視頻中戴著眼鏡的男人一臉誠懇地講述著自己的理由,但憤怒的民眾一句都聽不進去。他們更加頻繁地撥打他的電話,堵在他的家門口。而於鬆在這樣的壓力之下也不再在公眾麵前露麵,總是躲著媒體走。他可能覺得等這件事情結束,熱度就會平息,殊不知自己的名字已經被登上了死亡名單。方野喬一邊想著,一邊刷新了一次,發現Themis的主頁上出現了新的帖子。上麵隻有短短的幾個字:下一個,於鬆。她心裡倏然一涼,默默地關掉了網頁,轉頭鎮定地對趙姝說:“我想見於鬆一麵。”方野喬和於鬆是在於鬆家附近的一個咖啡館見麵的。為了這次見麵,方野喬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力氣,才勉強讓對方相信自己不是暗訪記者,也不是恨不得殺他後快的被害者家屬。方野喬還以為他會全副武裝,戴著鴨舌帽和口罩出現,疑神疑鬼,左顧右盼。沒想到他像所有普通的上班族一樣,穿著製服,彬彬有禮地準時出現在了他們約好的地方。他神色略微有些憔悴,但卻並沒有任何的驚慌。方野喬先出示了自己的證件照,躊躇著不知從何開口。看他這麼冷靜,估計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Themis的死亡名單。於鬆看她的表情,苦笑著開口:“您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我有心理準備。”“你知道自己被列為Themis的下一個目標了?”聽到對方這麼說,方野喬也就開門見山地問道。似乎沒有料到她會這麼直白,於鬆略微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我已經看到那個帖子了。”“你不害怕?”“我覺得我並沒有做錯。”於鬆喝了口咖啡,“我時常在想,死刑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僅僅是為了殺人償命,給家屬一個交代嗎?可他們死了那些傷害就能被彌補嗎?”他推了推眼鏡,“如果隻是這樣的話,有些問題永遠無法得到改善。要從根源上解決問題,隻能先了解犯罪者到底在想什麼。您是側寫師,就算他們都不懂,您也該懂吧。”方野喬沉默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她還記得那個在網上瘋傳的視頻,如果說當時她還對於鬆所言的“不是為了名,也不是為了利”有所懷疑,她現在倒是相信了這是他真實的想法。可民眾不會因此原諒他,Themis也不會因此放過他。這時,她的手機裡跳出一條新的消息,是趙姝發來的,隻有簡單的一句話:“Tehmis在帖子裡說,他會在1月17日動手。”方野喬看了一眼手機左上角的日期——1月10日。還有一周時間。迎著男人懇切的目光,方野喬既沒有對他剛才的話表示同意,也沒有否認,她舉起手中的手機,將屏幕麵向於鬆。於鬆的臉上仍維持著鎮定的表情,臉色卻是一白。他勉強笑了笑:“說不定這也隻是個惡作劇呢……”方野喬收回手機,說:“如果這不是惡作劇,我會向局裡申請全程24小時監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