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喬敲了敲門。沒人回應,隱隱約約可以聽見房間裡的笑聲和談話聲,方野喬又加重力道敲了敲,喊了句:“報告。”後推開了門,看見趙處正笑嗬嗬地跟一個男人交談著,男人背對著她,看起來年紀不大的樣子。“哦,是小方啊,東西放這裡吧。”趙處和善地點了點頭,男人也順勢回過頭來看她。在看清對方長相的一刹那,她愣了愣,緊接著一張臉瞬間褪去了血色。男人相貌堂堂,儀表端正,並非窮凶極惡之相,方野喬卻活像見了鬼。伴隨著轟然巨響,八年前的那場大火在她記憶中熊熊燃燒起來。屍檢報告顯示陳湘是被活活燒死的,那些被鑒定出“有生活反應”的恐怖燒傷都表明她生前曾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和煎熬。方野喬並未親眼目睹那一幕,卻控製不住自己去想象陳湘死時的場景。她燃燒的頭發和映著火光的眼睛像是永不結束的夢魘,在這八年裡每個午夜夢回的時分緊緊纏繞著自己。陳湘因為她永遠地留在了火場裡,連補償和懺悔的機會都不曾留給她。而此刻站在她眼前的男人,正是陳湘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堂哥,陳瀟。陳湘的葬禮那天也下著雨,她前去悼念,得到的卻隻有冷眼和一句句的:“你怎麼還敢來這裡?”陳瀟瘋了一樣地衝上來推搡她,平日裡和和氣氣的成年男人哭得像個崩潰的孩子,被人攔住了還在撕心裂肺地衝她喊:“都是你害得,不是你湘湘就不會死,你怎麼還有臉來!”方野喬無言以對,隻能一遍遍地道歉,深深地鞠躬,腰彎下就再也沒有直起來過。但沒人來扶她,也沒有人原諒她,隻有陳瀟帶著徹入骨髓恨意的:“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伴隨著雨聲重重地砸入她的耳朵。那些依然鮮明的記憶再次浮現,疼痛卻不減分毫。方野喬勉強維持著鎮定用手去摸門把,隻想要快速逃離這裡,門卻在這時被推開。她頭頂傳來秦冕鎮定的聲音:“我來送報告。”方野喬下意識地抬起頭,本能地想要伸手拉住他的袖口。秦冕花了兩秒鐘時間迅速理解了現在的情況,然後輕描淡寫地抽出手臂,甩開了方野喬想要拉他的手。然後反手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沒事。”說話時卻沒有看她。一無所知的趙處對目前發生的一切表示:“?”倒是陳瀟打破了尷尬,臉上綻開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語氣彬彬有禮:“秦冕,野喬,好久不見。”他的語氣和表情都是客氣的疏離,不會太生分而顯得尷尬,也不至於太親切。對於彼此間相識,卻也僅限於知道姓甚名誰的關係正合適。但卻不適合於他和方野喬之間的關係。她和陳瀟因為陳湘產生聯係,同樣也因為陳湘的死斬斷一切其他情感的可能,隻剩最徹底的恨意。所以方野喬沒有說話,倒是秦冕客氣地朝他點了點頭。剛剛一腦門問號的趙處終於放下心來,倍感欣慰地囑咐他們好好聊聊,然後就忙自己的去了。“我要向當年的事情為你道歉。”陳瀟語氣誠懇,“雖然我知道可能有些突兀,或者你並沒有介意,但我還是要說一句抱歉。”方野喬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這件事,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陳瀟卻自顧自地說下去了:“後來,許桀找過我,我才知道是湘湘執意讓他先救你。”他頓了頓,“那是湘湘自己的選擇,我沒資格怪你,也沒資格怪許桀。”即使過去了那麼久,提起陳湘時他眼裡仍有痛色,不過轉瞬即逝。他對方野喬伸出一隻手:“我想湘湘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所以……非常抱歉,希望你能原諒我當年的所作所為。”方野喬表情沒什麼鬆動,秦冕卻注意到她的眼睛閃了閃,好像真的被陳瀟這番話打動了。他眯了眯眼睛,搶先一步上前與他握手:“你這是什麼話,大家這麼多年沒見了,一上來就搞的這麼嚴肅。不如我們換個地方,慢慢聊?”方野喬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好聊的,明明陳湘死之前也不是多麼熟稔的關係。她莫名地看了秦冕一眼,隻見他臉上帶著客氣溫和的笑意,眼睛卻冷得沒有一點溫度。三人簡單地聊了幾句後,程簡蕭就來敲門說找秦冕有事。於是房間裡隻剩下陳瀟和方野喬二人,空氣一時間安靜下來。方才說是三個人在聊,其實方野喬從始至終沒開口說過一句話。好幾次陳瀟試圖把話題拋給她都被秦冕不動聲色地截住了。而現在隻剩他們兩個,方野喬仍然沒有要講話的意思。陳瀟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方才自己幾次想讓她開口被秦冕截斷,她都毫無察覺似的無動於衷,似乎根本感受不到他們之間暗藏的洶湧,一直專心致誌地沉默著,連眼睛都不抬一下。她到底是真的不懂,還是太擅長偽裝?八年的歲月並未在她身上留下什麼痕跡,她看起來仍像個年輕的少女。隻不過輪廓更加分明瘦削,臉上也總是缺乏表情的淡漠。但他知道她不總是這樣的,她在某些特定的時刻也會有鋒利冷冽的眼神。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次出現,不過總有一天。陳瀟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站起身來:“這麼晚了,我也該走了。”“是啊,醫院裡應該挺忙的吧。”方野喬應著,也站起身來想要送他出門,陳瀟的腳步卻突然頓住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我是個醫生?”“猜的。你指甲修剪的很乾淨,右手大拇指、食指和無名指上有小的燙傷瘢痕。左手食指有一道斜向的印痕。”方野喬替他把門打開,“對了,你是個左利手吧。”陳瀟笑了,很佩服似的鼓了幾下掌:“神探果然名不虛傳。我還有些事想請教你,不過看來得等到下次……”他話音未落,秦冕就站在門口看著他,歪了歪頭:“急著走?不如我送送你吧。”接著,他回過頭去,語氣自然地對方野喬道:“對了,趙姝說有事找你,你趕快去吧。”陳瀟有點無奈地看著方野喬推門離開,轉過頭去,秦冕對他笑了笑:“走吧。”他狀似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哎,秦冕,野喬是不是還是放不下啊,我感覺她好像不怎麼願意跟我說話。”秦冕裝作聽不出他話裡暗含的意味,真誠的表情幾乎可以以假亂真:“你可能不太了解,她一直就是那個性格,你彆太介意。”方野喬進了辦公室,白展和吳津不在,趙姝正專心致誌地對著電腦工作,完全沒有注意到她進來了。她有點疑惑地叫了趙姝一聲,趙姝嗯嗯地回應著:“怎麼啦小喬?”眼睛卻依然黏著在屏幕上沒有移開。“你找我有什麼事?”“什麼?”趙姝這才把目光移開,臉上的表情是和她相同的困惑,“我沒找你啊。”“那秦冕怎麼說……”她話還沒說完,白展和吳津走了進來,白展帶著一臉沉痛,吳津則還是往日那副平平靜靜的樣子。“小方神探,你知道我們是不允許辦公室戀愛的嗎?”白展虛空著在她肩膀的位置拍了拍,吳津也少有地配合著點了點頭:“要扣工資的。”“你們說什麼呢……”方野喬轉過頭去看著趙姝,希望她能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麼,趙姝仔細琢磨了一下剛才方野喬的話,臉上的表情也從困惑演變到了莫名的慈祥。“你就招了吧,你是不是和秦科長談戀愛了。”趙姝一臉女兒即將出嫁的老母親的神態,和善地看著方野喬。“……神經病啊。”不會罵人的方野喬憋了半天,也隻是費勁地擠出這麼一句,她莫名其妙地看著趙姝和白展:“怎麼可能?”白展臉色一變,更加沉痛了。“……那這麼說來,是秦科長單戀你了。”趙姝臉上一副很惋惜的表情,腦子裡卻很誠實地開始了一出蕩氣回腸肝腸寸斷的愛情故事的腦補。“也不是……你們到底在想什麼?”“那秦科長乾嘛要在聽我說你去給趙處送資料了以後就趕過去,又為什麼撒謊把你從那個男的身邊支開?”趙姝振振有詞,然後又神秘兮兮地湊上來:“那個男人該不會是你初戀吧小喬?”方野喬覺得趙姝已經被工作壓力逼瘋了。但一聽她說,她才慢慢從剛才發生的一切裡琢磨過味兒來。所以秦冕為什麼不讓她和陳瀟接觸呢?當然肯定不會是因為他們想的那麼庸俗的理由。於是方野喬在秦冕下班時叫住了他,問他:“剛剛……為什麼?”她知道他聽得懂,因為秦冕頓了頓,衝她笑了笑,笑容裡竟然有點無奈:“你個修心理的……看人這方麵竟然這麼遲鈍。反正,離陳瀟遠點,這時候出現在這裡……他不太對勁。”“你怎麼看出來的?”方野喬感覺自己的專業能力遭受了質疑,不依不饒地繼續問。秦冕挑了挑眉,學著她的口氣:“猜的。”方野喬噎了一下:“……不過還是謝謝你。”如果剛剛不是他及時出現,她也不知道場麵會演變成什麼樣子。秦冕這次卻沒有笑,也沒有回她:“不客氣”或“沒關係”,他隻是重複了一遍:“謝謝我?”看到方野喬認認真真點頭的時候,他懶洋洋地扯了扯嘴角:“所以我說你遲鈍。”他轉過身,背對著方野喬揮了揮手,走向長長走廊的儘頭。“小喬,小喬!”趙姝從辦公室裡探出頭來,語氣很著急:“你快來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