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濤在黑暗中猛地睜開雙眼。他抬手抹掉額頭上的冷汗,慶幸那隻是一個噩夢。白天方野喬的那句:“你會遭報應的”在他耳邊揮之不去,隻要一閉上眼就能看見她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廖濤被折磨得精神近乎衰弱,把所有的燈都打開才減弱了一點恐懼,最後吞了幾片安眠藥才勉強睡著。睡著了也沒能安穩,夢裡有人潛入了他家,把刀抵在他的喉嚨上。就在他的喉嚨即將被割開的時候,他氣喘籲籲地從夢中醒了過來,醒來前的最後一眼他看到了床頭的表顯示著4:16。他心有餘悸地坐起身來,卻突然意識到哪裡有些不對。他明明是開著燈睡著的啊。恐懼沒由來地擒住了他的心臟,廖濤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床頭的表,上麵的數字重重地砸進他的眼睛——4:15,55秒。56秒,57秒,58秒,59秒……在數字跳轉到4:16的那一刻,他的房門被推開了。戴著能劇麵具的男人出現在他的麵前,那張慘白的臉正呲牙咧嘴地衝他微笑著。冷汗滾滾地從廖濤額頭上落下來,他一時間忘記了動作,隻能哆嗦著看對方一步步走進自己。直到那張散發著刺鼻氣息的布被按在臉上,他徹底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時,他正躺在一片草地上,身下的濕潤的泥土和紮人的野草,視野中是一望無際的夜空,因為陰天的緣故看不到一顆星星。他頭疼欲裂,伸手想按住自己的太陽穴,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和雙腳都被捆住了。他想喊救命,嘴卻被破布塞住了,隻能發出支支吾吾的聲音。站在他身旁的男人發現他醒了,伸手扯掉了廖濤嘴中的抹布。廖濤不管不顧地放聲大喊起救命,男人不慌不忙地看著他喊,直到他喊得聲音嘶啞。這時廖濤才發現,他正身處遠離市區的郊外,一旦入了夜這裡空無一人,甚至連動物都不會有。男人在他麵前蹲下身來,他依然戴著那副詭異的能劇麵具,在夜色裡泛著微白的光。麵具上那雙狹長的細眼睛正不懷好意地注視著他。冬日寒冷的空氣讓廖濤稍微平靜下來一些,他放棄了無用的呼救,強壓下心中的恐懼:“你到底想做什麼?!”男人並不正麵回答,而是指了指身前的東西:“你認得他嗎?”廖濤費勁地偏過頭去看他指的東西——是一塊方方正正的石頭,還以為對方是在戲弄自己,頓時想要破口大罵,對方卻耐心地補充道:“你再仔細看看。”他定睛一看,頓時一身冷汗。那不是一塊石頭,那是一塊墓碑。上麵那張黑白照片上,赫然是任遠遙的臉。男孩稚嫩清秀的臉此刻在夜色的襯托下多了一絲詭異,那雙還微微笑著的眼睛似乎在對他說些什麼。廖濤渾身抖如糠篩,他掙紮著不想麵對。對方卻逼他麵對著那張臉,聲音也驟然冷了下來:“你就真的沒有什麼想對他說的嗎?嗯?”廖濤的防線全然崩塌,他崩潰地叫喊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我跟你道歉,我懺悔,你彆來找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求求你。”此刻的他已經出現了幻覺,戴著能劇麵具的男人,臉已經變成了任遠遙。他不斷地逼近著,冷眼看著自己哭泣求饒,緩緩地張口——“晚了。”像是來自地獄的審判。廖濤絕望地閉上眼睛。公安局在淩晨六點半接到一個詭異的報警電話,電話那頭的人使用了變聲器,聲音模模糊糊,仔細聽才聽得出是在報一串地址。接警員詢問了幾次,對方不答,隻是又將地址重複了一遍。在重複第三遍的時候,他開始意識到這可能不是惡作劇。地址是十分偏僻的西郊陵園,等到警方趕到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他們順著詳細的地址,找到了一座墓碑。奇怪的是墓碑前跪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一動不動。湊近看才發現他已經沒了呼吸,隻是被固定成這個姿勢跪在這裡,頭顱低垂到胸口。而在他麵前的土地上,有用鮮血寫就的“我有罪”三個字。十二月的清晨冷得徹骨,方野喬將臉埋進圍巾裡,默不作聲地看著警員和法醫在一排排墓碑間忙碌地穿梭,那些碑前有的乾乾淨淨,有的則擺著白色的康乃馨或菊花。而隻有任遠遙的碑前,跪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麵前血淋淋地寫著“我有罪”三個字。她竟然真的一語成讖。昨天因為一時負氣說出的“你會遭報應的。”今天“報應”竟然就真切地發生在了廖濤身上。“這裡有大量噴濺狀血跡,也就意味著加害的起始位置就是這裡。”秦冕指了指墓碑前的那一片土地,“這裡就是第一現場。”“初步判定是頭部遭受重擊,壓迫腦乾,導致呼吸衰竭而死。死亡時間在淩晨四點到六點之間。”秦冕翻動了一下廖濤的手臂:“手腕上有束縛傷,手指上沾有血液,回去檢驗一下是不是他自己的血跡。”這段似曾相識的話讓在場的人都皺了皺眉——一個月前,任遠遙也是這樣死的。一個月後,廖濤以相同的方式死在了任遠遙的墓碑前,身旁用血寫下觸目驚心的“我有罪”。手腕上有束縛傷,陵園是第一現場。也就意味著凶手先將廖濤綁架到了這裡,又使用了一種並不方便的殺人手法將廖濤殺死。廖濤的死亡時間在四點到六點之間,而警方接到報警電話是在六點半的時候,也就是說,那個報警電話大概率是凶手撥打的。西郊陵園位置偏僻,除去清明節又少有人來。再加上受害人廖濤本身是獨身,沒有妻兒子女,父母也遠在他鄉。如果不是這通報警電話,廖濤的屍體很有可能在很久之後才會被發現。所以凶手是希望警方儘早發現廖濤的屍體,越快越好。他們找到了廖濤的家,他住在十八樓,一切跡象都表明凶手是通過撬開門鎖入室。而在廖濤鼻腔內驗出的的乙醚成分也說明廖濤是被他挾持走的,應該不是熟人作案。回到局裡以後,檢查結果表明那行血字是廖濤的血液。據分析,很有可能是廖濤在死前受到脅迫,用手指沾著自己的血液寫下了這行字來懺悔。所有的調查結果和分析都讓方野喬隱約湧上一股熟悉的感覺。凶手大費周章地潛入廖濤家中用乙醚迷暈廖濤,然後把這樣一個一個體型正常的成年男人帶下十八樓,又帶到距離市區十五公裡外的陵園將他殺害,甚至還主動聯係警方讓這起案子暴露在大眾視野中。這其中的風險可想而知,他根本就是在自找麻煩,凶手完全可以不用費這麼多力氣。可他卻還是這麼做了,也就證明他的根本目的不在於殺廖濤這個人。他在想什麼呢?方野喬閉上眼睛。如果她是那個凶手的話……她最想看到的到底是什麼?最想得到的又是什麼?是廖濤跪在任遠遙的墓碑麵前痛哭流涕地懺悔嗎,是他絕望後悔的眼神嗎?她想起廖濤看著任菲向自己彎下腰鞠躬那一刻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想起他說“他們不撤我也不撤時”陰陽怪氣的語氣,想起他對任遠遙生命的漠視,對任菲痛苦的視而不見。她要讓廖濤後悔,讓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道歉,要撕開他得意洋洋的皮囊看見他恐懼的眼睛。“要告訴他輕視他人生命的人,都該死。”方野喬渾身狠狠地顫抖了一下,睜開眼看著窗外濃重的夜色,重重地呼吸著。就在剛才的某一刻,她的靈魂仿佛與凶犯的完全重合起來,她甚至聽見那個不屬於自己的聲音從自己的胸腔深處發出來,一字一句地念出了那句話。“要告訴他輕視他人生命的人,都該死。”她小聲重複著,仿佛有什麼正在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浮現在眼前。汪茜茜。這個罪犯在作案過程和現場中留下的暗示,與汪茜茜一案的凶手何其相像。這兩起案子都有某種“以牙還牙”的意味,汪茜茜生前是校園暴力者,她曾經在朱月身上實施的暴力都被凶手還諸在她自己身上,還讓她跪在朱月跳樓的天台上以示懺悔。廖濤漠視生命,妨礙警方辦案,加速了任遠遙的死亡,他就被以相同的方式殺死在任遠遙的墓碑前,寫下“我有罪”三個字來贖罪。凶手的目的絕不在於殺死他們,而在於在這個過程中懲罰他們的靈魂。讓他們感覺到與受害者相似的絕望、痛苦,隻有這樣他們才會由衷地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僅作案的方式和心理是如此相像,甚至連廖濤被害的新聞爆出來後,網絡上一致的叫好聲都和汪茜茜被害時如出一轍。兩次案件裡的被害者都是“壞人”,卻又都是無法被法律懲治的壞人——汪茜茜是未成年人,即使坐實校園暴力的罪名,最多不過是被思想教育,而不會受到實質性的懲罰。而廖濤除了被網絡上的民眾口誅筆伐,等到熱度過去,他的人生照樣繼續,並不會受到任何影響。而凶手正是抓住了民眾們的憤怒,“替天行道”,滿足了人們想要看到“惡有惡報”的心理。方野喬打開手機,看著那個熟悉的ID:Tisiphone。這個每次都在第一時間出現引導輿論風向的“複仇女神”,會不會和這兩起案件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