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秒鐘後,白色的奔馳一個急轉彎,橫著停在了車隊的麵前,帶出一道刺耳的聲響。記者們看到任菲停車,紛紛急刹車。有的下車,有的從天窗站起來,分秒必爭地舉起話筒和攝像頭,等待著事件的主角下車。下車的卻不是任菲。許桀下車時被閃光燈猝不及防地晃了眼,他皺起眉,打手勢示意他們關掉錄像和收音設備。離得近的幾個大概是看到了他胸前的標誌,默默地關了攝像頭,大部分記者卻恍若未聞。許桀竭力克製住一切衝動的想法,語調沉著地開口:“三分鐘內,離開這裡,不要以為你們人多警方就拿你們沒辦法。”記者和攝像師們紛紛交換著眼神,卻沒有一家媒體肯率先撤走。許桀咬了咬牙,指名道姓地點著廖濤,命令他撤走。廖濤看了看身後一動不動的人群。這樣的場景無疑給了他勇氣,他回過頭直視著許桀,神色挑釁地說:“他們不撤,我也不撤!”許桀腮邊的肌肉鼓起來,微微跳動著。他一言不發,隻是擋在原地不讓他們過。在這種僵持的情況下,一直握著方向盤發抖的任菲終於忍無可忍。她猛地拉開車門,其他人甚至來不及反應,更來不及阻攔。在車門被狠狠摔上後,吳津用手肘撞了白展一下:“愣著乾嘛,下車啊!”任菲卻沒有如他們料想一般發了瘋似的衝上前,她默默地站在原地,眼睛掃過所有舉著話筒和攝像機的人,最終定格在廖濤臉上。自從任菲出道以來,走的一直是禦姐風。她總是以烈焰紅唇、盛裝華服的形象出現,永遠美麗驕傲,言語坦白直率,顧盼間神采飛揚。而此刻站在大家麵前的任菲,不施粉黛的臉蒼白又疲倦,那雙總是神采飛揚的美麗眼睛,如今充斥著瀕臨崩潰的恐懼和絕望。她直勾勾地盯著廖濤,對方則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大概還記著被任菲怒扇耳光的經曆。但下一秒,她卻低低地開口了,聲音嘶啞:“求求你們彆再跟著我了。”“我求求你們彆再跟著我了!能不能彆再跟著我了!”她聲音驟然抬高,近乎歇斯底裡地一遍遍重複著相同的話,眼神像是仇恨又像是懇求。在尖聲叫喊之後,任菲伸出雙手用儘全力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靜心修剪過的指甲劃破頭皮後因太過用力而撕裂開,同時喉嚨裡還在含混不清地低低重複著:“彆跟著我了,彆跟著我了……”《昔日禦姐影星愛子被綁,竟精神失常?》,這樣的新聞絕對能登上娛樂版的頭版頭條,隻不過沒有人想起舉起相機,隻是又驚又愕地看著任菲,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該繼續還是抓緊時間離開。白展和吳津看的膽戰心驚,想上前阻攔的時候卻被方野喬伸手攔了下來:“彆過去。”這一刻,她好像在任菲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滿腔仇恨和憤怒卻無處發泄,複仇的欲望和負罪感交織在一起,卻什麼都不能做。這種無能為力的絕望感,足以讓人變成野獸。沒有人能攔住任菲,就像沒人能攔住八年前的她。方野喬想起她被從火場中救出來,搶救時心臟一度停跳,病危通知書都下了,她卻奇跡般地活下來。隻有她自己知道,那不是因為求生欲。是因為仇恨。當初Judas死在了火裡,她能仇恨的隻有秦冕。她想質問他為什麼攔住自己,為什麼不讓她替李安然襠下那一刀,又為什麼不讓她救陳湘,她寧可死的是自己。瀕臨死亡的幻境中,方野喬咬牙切齒地質問他,詛咒他,恨不得撕開對方那張平靜的臉。可當方野喬醒過來時,人們都告訴她,秦冕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支撐她活下來的仇恨,到最後竟然落了個空。再去恨誰呢?恨已然是一具屍體的Judas,還是杳無音訊的秦冕?她好像隻能仇恨作為唯一幸存者活下來的自己。而此刻的任菲,比起綁架任遠遙的凶手,還有以廖濤為首的無良媒體,她恐怕最怨恨的還是自己吧。恨自己為什麼不親自接送遙遙上下學,又為什麼不時刻關注他的消息動態。方野喬沉默地注視著那個消瘦的背影,從方才劇烈的撕扯和顫抖慢慢平靜下來。任菲紅著眼眶,朝一眾媒體深深地彎下腰,帶著哭腔道:“求求你們了。被他知道的話,他會殺了遙遙的……”任菲往日高傲灑脫的形象在此刻全然崩塌,此刻的她隻是一個脆弱又無助的單親媽媽。有些人臉上出現了動搖的神色,他們麵麵相覷,紛紛收起了話筒和攝像頭,準備離去。方野喬堪堪鬆了一口氣,卻在目光觸及到廖濤的那一刻,驟然冷下去。她不願意深究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到底有著什麼含義,他用一種惡意的,幸災樂禍似的眼神看著鞠躬的任菲,仿佛在嘲笑著:“你也有今天啊。”在廖濤率先爆出任遠遙被綁的新聞,又當眾被任菲怒扇耳光後,她曾在趙姝幾人的口中隱約了解到——廖濤和任菲之間本就有過節。廖濤采訪的風格就和他本人一樣毫無節操和素質,脾氣再好的明星往往都會因為他毫無底線的問題拉下臉來。而任菲的人設是禦姐,本身的性格也火爆直率。之前就曾在廖濤主持的一個節目上被激怒後,當眾黑臉指責他毫無底線,而後起身罷錄。當時這件事被爆出以後,雖然也有網友批評任菲脾氣太壞,但大部分人都在替她的直率叫好,而那個娛樂節目從此以後就消失在了大眾視野裡,廖濤也因此失業。他大概胸中一直儲存著一口濁氣,從多年前憋到現在。把那一口氣在心間釀成了濃稠的毒液,如今要成十倍百倍地還給任菲。真是徹徹底底的爛人。方野喬嫌惡地皺起眉。她上前剛要拉住任菲,就在這時,手機鈴聲卻突兀地響了起來。所有人臉色均是一變。任菲轉身快步地向車裡走去,廖濤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眼神中流露出惡意的光芒。方野喬立刻意識到了他的意圖,轉頭壓低聲音焦躁地說:“白展,槍借我一下。”“……這不合規矩。”白展一驚,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配槍,警告方野喬。“大不了你說是我搶的。”她不客氣地伸手,白展還不放心地囑托了一句:“那什麼,到時候檢討你寫哦!”“知道了。”她掏槍的動作乾脆利落,拉開了保險,下一秒黑洞洞的槍口就直直地指向了廖濤的額頭。廖濤一句到嘴邊的話順著喉嚨滾了回去,他又驚又怕地看著方野喬,花了幾秒鐘時間才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你想乾什麼?這裡可全是人……”“閉嘴。”方野喬不耐煩地打斷他,用氣音一字一句道:“你信不信,再多說一個字,我就開槍崩了你。”看到這樣的方野喬,白展心裡無端地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他總覺得方野喬雖然不是個初出茅廬的黃毛丫頭,身上卻總有種奇怪的狠勁兒,那是到這個年紀早該消失的無畏。而她平日裡性格又淡漠,這種不顧後果的舉動就顯得格外違和。而今天他才意識到,那不是初生牛犢的魯莽無畏。那是從地獄裡爬回來的人才會有的眼神。因為白展從方野喬的眼睛裡,讀到了真切又冷冽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