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喬在趙英推給她的紙上簽了字，趙英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份合約，然後帶著她走到那個足有兩米高的書櫃麵前，移開了那個書櫃，露出一麵刷著淡黃色漆的牆。他在牆上用力一推，一扇門的形狀便呈現出來。趙英打開那扇門，做了個“請”的姿勢。裡麵的幾個患者已經圍成一圈坐下了，方野喬默默地點了一下人數，除去她自己一共五個。怎麼確定趙英的下一個目標是誰呢？她被安排在了一個男孩子旁邊的空位置，趙英則坐在了這個圓圈的中心，開始侃侃而談：“當初我成立這個小組，就是希望大家可以互幫互助，為彼此出謀劃策。在這裡，沒有人會嘲笑你所恐懼的東西，每個人都可以沒有顧慮地傾訴自己的煩惱。”“自從成立這個小組以來，已經有三位病人——c先生，q小姐和t小姐，在大家的幫助，和我的治療下走出了恐懼。”陳然，錢麗麗和夏婷。雖然她心裡早就認定趙英是凶手，但聽到他親口說出來時，心裡還是不由得一沉。“下周一的治療，是不是輪到z先生了？”被趙英叫到的“z先生”就坐在方野喬旁邊，雖然被稱作“z先生”，實際上看起來也就是個二十出頭的大男孩。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對，是我。其實我執意讓趙醫生把我的療程往前麵放沒什麼彆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女朋友懷疑我老不陪她是有外遇了……各位，不好意思哈。諒解一下。”說著，他還豪邁地朝四周的人抱了抱拳。周圍的人都哄笑起來，一時間氣氛十分輕鬆。方野喬卻笑不出來，她瞳孔驟然一縮——這個“z先生”是之前她兩次偶遇的那個男孩。看來趙英的下一個目標是他。男孩笑著四處拱手，在看到方野喬的時候突然愣了一下：“你是……”“這是f小姐，我們新加入的成員。”趙英隻當他第一次見方野喬，微笑著介紹，但方野喬立馬就意識到z先生看她的理由了。他認出她來了。雖然隻是公交站牌和診所門前的兩次偶遇，方野喬的心卻驟然提了起來。在趙英充滿興趣的注視下，她試著朝z先生笑了笑：“你好。”z先生撓了撓頭發，神情似乎還是有些不解，卻沒有再多問什麼：“哦，你好。”“好了，相信剛剛大家也聽到我介紹了。所以今天晚上，就由f小姐來向大家傾訴一下她內心的煩惱，以及相關的經曆。”趙英微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方野喬並沒有想到這個環節這麼快就輪到她了，從前幾次谘詢趙英並沒有明確地問過她遭遇火災的具體經曆，而她也隻是馬馬虎虎地掩蓋過去，對具體經過隻字未提。今天，卻來了一個突然襲擊。方野喬看著趙英那雙仿佛有著某種蠱惑力般的眼睛，心裡無端生出一個念頭——他是不是已經洞悉了自己的目的？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的？她站到那個圓圈的中心，裝作有些靦腆似的頓了幾秒，腦中迅速地構建起一個完整的故事。然後，她眼睛微微看向左上方，開始了講述。講述時眼睛向左上看，代表回憶。她餘光裡趙英正認真地注視著自己，然後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她悄悄鬆了口氣，開始講述：“我的父親是一名新聞記者，因為爆料了一些內幕而結下了一些仇家。我們家裡經常接到一些威脅電話，或者收到一些奇怪的快遞。還好這些隻是影響到我們的生活，並沒有危及我們的生命和安全。直到……我十八歲那年。”說到這兒，她眼神微微一暗，肩膀也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那個人在被曝光後被告上法庭，最終判了死緩。那時我父親在醫院，母親陪在他身邊。他尋仇無果，就找到了我身上。”說到這裡，方野喬頓住了，趙英沒有出聲，隻是用眼神鼓勵著她繼續說下去。於是她3深吸一口氣，顫抖著繼續：“他找到了我所在的學校，在我麵前點燃了煤油罐。他要和我同歸於儘，說你逃不掉的……”“隻剩我一個了。”“他燒的已經不成人形了，那張麵目全非的臉在我眼前，但我無處可逃。他說……”她嗓子裡發出一聲嗚咽，“他說能救我的人都死了，他親眼看著他們死的。還說我運氣太好，那個專門布置給我的陷阱被我最好的朋友踩中了……隻剩我一個了。”刺目的燈光下，方野喬的臉蒼白得毫無血色，眼淚在泛紅的眼眶周圍搖搖欲墜。在場的所有人腦海中都浮現出了那個場景——被熊熊烈火包圍無處可逃，火海裡走出一個燒得麵目全非的魔鬼，獰笑著對你說：“你逃不掉的。”這個場景如此清晰地烙印在她腦海，造就了她後來幾千多個日夜裡無法逃脫的噩夢。他們或震驚，或同情地注視著這個蒼白纖細的年輕姑娘，方野喬坐回位置上的時候，還忍不住低低地啜泣了一聲，肩膀輕微地抖動了一下。她自己都快信了。她是真假話摻在一起說，即使趙英不完全相信她的話，也沒辦法準確地判斷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趙英遞上一張紙巾，低聲安慰道：“沒事了，都過去了。你看，你不是已經有勇氣把它說出來了嗎？我們一步步慢慢來，總會好的。”方野喬將臉埋進柔軟的麵巾紙，嘴角扯出一個冷硬嘲諷的弧度。是啊，都會好的。一步步慢慢來，走到你的圈套裡的。“你看，之前的三位患者不都痊愈了嗎，你也不用太擔心。”他看著她消瘦的脊梁微弱地起伏著，禮貌地拍了拍方野喬的背。她抬起臉來，又恢複了那種脆弱得一觸即碎似的表情，感激地輕聲道：“謝謝你啊，趙醫生。”趙英滿意地點了點頭，抬手看了一眼表：“九點半了，我們今天就到此為止吧！z先生，你過來一下。”人們接二連三地離開了。方野喬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裝作有事一樣等在旁邊，凝神聽著趙英與z先生的交談。趙英也毫不避諱地與z先生交談著：“那就這麼定了吧，下周一晚上八點，平城區綠茵城……”“可是綠茵城不是早就廢棄了嗎？”二人商量了一會，終於統一了意見，這時趙英才招呼方野喬：“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哦，也沒彆的什麼，就是想問問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那我幫你看看。”趙英說著，翻起了手頭的一個記事本，這時z先生正準備離去，和方野喬擦肩而過時，還不經意似的多看了她兩眼。“可能得一個月之後了，不好意思。”趙英抬頭回答時，正好看到z先生回頭打量方野喬的一幕，但他並未多言，隻是微微一笑。“麻煩了，那我先回去了。”方野喬直覺得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再次擒住了她的心臟，連忙告辭，從z先生身邊越過去。卻在出了門後被z先生冒冒失失地叫住：“哎！”她強忍著想轉身就走的欲望，勉強轉過身去：“有事嗎？”“沒事……我就覺得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z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發。看到對方的表情不太對，還以為是她覺得自己搭訕的套路太老。想到剛剛自己剛談到了女朋友，這時卻又主動找獨身一人的年輕女孩搭話似乎有些輕浮，懊惱於自己的冒失：“不是，我不是想……哎，算了。”z先生尷尬地轉身就走，覺得對方肯定在心裡鄙視自己，卻不料身後的方野喬根本沒有心思嘲笑他。他說的是“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而不是“我們好像在哪裡見過”，貌似沒什麼區彆的兩句話，卻讓方野喬心裡有種微妙的感覺——他說的，應該不是那兩次偶遇。那會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