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趙英,曾經是中心醫院心理科的醫生。隻不過根據其他醫生反應,他性格十分清高,素日裡不屑與彆人交流。而且他似乎並不是很讚成現在治療心理疾病的方式,後來也是因為擅自使用自己的方式治療患者,結果反而導致患者病情加重被開除了。”剛從中心醫院跑回來的白展剛喘勻了氣,連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就開始彙報。一口氣說完基本情況以後,他才灌了一口冷透的茶,稍作休息。“隻不過他父親生前與院長有很深的交情,院長不忍心就這麼開除他,就安排他去檔案室當管理員,管理一些病例資料什麼的。”檔案室的管理員,這個身份可以幫助他找到想要的患者。而陳然,錢麗麗和夏婷都曾是那家醫院的患者,他是有機會獲得他們的資料的。方野喬低頭看著趙英少年時期的照片,瘦削的臉上是一雙無精打采的眼睛,透出一股沉沉的陰鬱。而旁邊擺著一張他的近照——照片上的男人麵容端正,朝著鏡頭露出和善的微笑。“他是父母雙亡?”“對,父親好像是因為工地上的意外去世的。”白展皺了皺眉,“他母親好像是在父親死後不久去世的,不過具體的院長也不太清楚,可能是趙英不願意說吧。”趙英這三十幾年的人生堪稱是蒼白,幼時也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經曆。連環殺人犯童年常有的尿床、縱火和虐待動物等都沒有在他身上發生。而且根據院長說的,他除了性格孤僻清高一點,也沒什麼大毛病,唯一一次犯錯就是那次醫療事故。想到這兒,方野喬眼皮一跳。不讚成現在治療心理疾病的方式,和凶手將自己的行為稱作一種“治療”正好能對上號。在他心中——直麵恐懼所帶來的死亡,才是真正的救贖!但是動機呢?方野喬用筆重重地圈出“父母雙亡”這條信息。看來想要搞清楚他的動機,隻有從他母親的死因上下手了。她咬著嘴唇沉思了一會兒,還沒來得及說話,許桀就開口了:“那現在先找到趙英的親戚,他父母生前的好友,再調查一下舊住址的鄰裡街坊,看有沒有知道關於趙英父母的死是怎麼回事的。”看來他們的想法不謀而合。許桀看著她,等待著她發表自己的看法,但方野喬隻是朝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我也去。”隻是有了方向,調查起來卻沒那麼容易。趙英親緣單薄,到了他這一代幾乎沒有什麼兄弟姐妹,親戚也都是遠得十萬八千裡的遠親。他本人對人際關係也十分淡漠,沒幾個朋友,了解他家庭情況的更是寥寥。以前的住址附近的鄰居也都是新搬進來的,連“趙英”這個名字都沒停過。他們四處走訪也沒得到什麼結果,查起來難於上青天。他們幾乎敲遍了附近所有的門,直到敲到樓下一個住戶的門時,對麵的一個老奶奶顫顫巍巍地打開門,含糊不清地問他們說的是不是“小柱子”。老奶奶年紀已經很大了,說不清話,估計腦子也有些糊塗了。趙姝耐著性子和她交流了半天,才搞懂她口中這個“小柱子”就是趙英,趙英的父母都是從農村來城裡務工的,還堅持著農村裡“賤名好養活”的這個古老的習俗,給他起了個名叫小柱子。老奶奶看到一群穿製服的人四處敲門問關於趙英的事情,還以為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犯了點什麼事,急得拉著趙姝的手直念叨:“小柱子是個好孩子……他本性不壞,你們多擔待著點……”隊裡幾個大老爺們跟窮凶極惡的罪犯搏鬥倒是有一手,對上這種話都聽不懂幾句的老奶奶卻都沒了辦法,隻好尷尬地麵麵相覷。這時候就得由“隊裡一枝花”的趙姝來扮演這個溫情角色——雖然她平時的工作都是在審訊室裡對著罪犯拍桌子瞪眼,但這種時候還是得由她出馬。隻可惜老奶奶確實上了年紀,問她的話基本聽不懂,隻是顛三倒四地重複著那幾句話,趙姝費勁地聽了半天,才聽懂她念叨的是“小柱子命苦啊”。白展苦著一張臉:“我們知道他苦,但我們現在……”“也挺苦的”還沒說出口,就被許桀一巴掌拍了回去:“閉嘴。”趙姝和老奶奶就這麼雞同鴨講著,事情的轉機出現在老人的女兒聽到動靜,跑出來詢問是怎麼回事。這個中年女人把他們請進了屋裡,詢問了一番需不需要水,許桀禮貌地揮揮手示意不用了:“我們問完就走,不多打擾你們。”“我們就想問問趙英的家庭狀況以及童年經曆。”吳津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了紙筆。女人也很配合,看到他們出示了證件以後便開始認真回憶十幾年前的這位鄰居。“趙英他們家家庭條件不太好,他爸身體好像比較弱,大病小病不斷花了不少錢。”女人皺了皺眉,“後來他爸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沒救過來。”“不好意思……”在所有人沉默的時候,方野喬出聲打斷了女人:“那時候,趙英多大?“十到十一歲之間吧。”女人思索了半晌,給出了答案。十歲到十一歲之間,正是從無知孩童渡過到少年的階段,大人們不能再用“爸爸睡著了”這種話來搪塞趙英。隻是他還沒來得及琢磨“生命”的意義,就被迫了解了什麼是“死亡”。“治療和發喪幾乎花光了趙家所有的錢,工地上卻一直不肯給出一個說法。趙英的母親帶他去鬨了好幾天,最後給他喂了一瓶安眠藥,自己上吊自殺了。”思及此處,女人似乎有點難以啟齒似的,“可能是安眠藥過期失效了,他隻是昏睡了一段時間,然後就出來找自己的母親……”看到的卻是她吊在天花板上的屍體。他們都是乾這一行的,不會不清楚自縊而死的人屍體是什麼樣的。後來趙英就搬離了這個地方,鄰居也失去了關於他的消息。回去的路上,每個人都各懷心事地沉默著。方野喬的思路卻被霍然打通,一直以來她所疑惑的動機終於在此刻浮出水麵。十一歲的男孩子,先是親眼目睹了父親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生命一點點地衰弱下去,直到心率變成一條沒有起伏的直線。然後又看到母親的屍體掛在天花板上,麵朝著他。他最恐懼的會是什麼?死亡。所以他親手殺死那些病患,一次又一次地麵臨相同的恐懼,直至這些對他來說不再是無法麵對的恐懼和陰影。他的最終療程會是什麼?方野喬打開非智能手機,一條新的信息發送進來——今天晚上七點。她利索地回過去:好的。她現在隻需要證據。方野喬回到局裡放下東西,跟許桀打了聲招呼,就準備動身去見趙英。結果在市局門口碰到了秦冕。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穿的西裝革履,方野喬一時間竟然沒認出來。直到他朝自己打了個招呼,方野喬才反應過來,趕緊找了句台詞給他打招呼:“你下班了?”不然穿衣服不該是這個風格。淺色係的衣服竟然讓他年輕出了幾分學生氣,不過他一開口就打破了這種虛偽的純良表象——:“嗯,下班了,在這兒等你。”方野喬:“……”她為什麼要多問這麼一句?“我聽許桀說,你要去引那個凶手出洞。怕有危險,給你準備了點東西。”秦冕倒沒有調侃她的意思,語氣神色都很認真。“還是不了吧……”畢竟以她的身手,防身的東西極有可能被對方搶了去。方野喬猶豫地看著手中那把槍:“這也不合規矩,我又不是警察。”“放心,這裡麵是信號彈。大家給你準備的。有危險的時候朝天發射,隊裡的人看到以後能及時趕到。”秦冕把東西放到了她手裡,又輕輕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注意安全。”聽到是隊裡的人為她準備的,方野喬也不好拒絕,接下來道了一聲謝。轉身離開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前兩天許桀已經讓她在手機上裝上定位係統了,怎麼會又讓她帶上信號器?明明就是秦冕自己準備的,怕她拒絕才說是“大家”準備的。方野喬握了握手中的信號器,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一時間想到許桀那天問她為什麼不能讓那件事過去,又想到陵園裡秦冕和她肩並肩站著,平心靜氣地跟她說話。……可他們不是互相討厭來著嗎?方野喬對案件清清楚楚,對感情卻一塌糊塗,包括自己的。彆看她研究起彆人的心理有模有樣,卻始終搞不懂秦冕在想什麼。慘的是對方好像對她心裡在想什麼門兒清。不過敬業的方神探也隻在路上糾結了那麼一會兒,敲響谘詢室門的時候就把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都拋在了腦後。畢竟辦案第一,吃飯睡覺第二,至於個人情感問題……隨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