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一聲輕響,電腦成功地開機。隻見純黑的電腦背景上赫然是一團烈烈的火,紅得刺目。方野喬沒有防備,整個人狠狠地抖了一下。趙英觀察著她的反應,問了一句:“害怕嗎?”“……當然。”方野喬用手抓住身側的靠墊。“放鬆,試著去看它,它隻是一張圖片而已。”趙英將手貼近屏幕,“它沒有溫度,也沒辦法傷害到你。”他溫聲鼓勵道:“試試看。”方野喬硬著頭皮伸出手,快速地掠過屏幕便收了回來。趙英微微笑著:“是不是覺得沒那麼可怕了?再試試看。”她慢慢將手貼上去,這次停留的時間久了些。把手收回來時,忍不住重重地舒了一口氣。趙英笑得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抬手打開了音樂。“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我很喜歡這首曲子。技藝精深卻又不失自然,保留了最純粹的美。溫和,卻又保留著理性。讓我們能夠全心全意地置身於純淨的音樂中。”他適時地推過來一杯清茶,方野喬端過來喝下,茶的清香衝淡了她嘴中的苦澀。伴隨著乾淨的鋼琴聲傾瀉而出,趙英再次開口:“我們休息一下。找一個舒服的姿勢,把呼吸的速度儘量放緩——對,深呼吸。你喜歡什麼樣的環境?”“森林。”方野喬意識到他在做催眠,暗自提高了警惕。“好,想象你正在一片森林裡。這裡剛下過雨,空氣濕潤清爽。你左邊有一條流動的小溪,你可以聽到它汩汩流淌的聲音,還有鳥兒啁啾啼叫的聲音……這裡很安謐,很溫暖。感你的頭部、你的身體、你的四肢,你的每一處神經末梢都享受著陽光的撫摸。你完全地沉浸在這一切裡,你的身體越來越放鬆……”忽然,眼前一陣炫目的白光。“現在,我從1數到10,你將會回到那個你難以忘記的場景。你將重新體驗當時的感覺,你會回憶起那時所有的情感:痛苦,恐懼,絕望。當白光消失後,你就會回到那裡。1、2、3……”那聲10剛剛落地,方才的白光便熄滅了,隻剩一扇門在眼前。“你看到了什麼?”“……一扇門。”“推開它。“方野喬依言推開那扇門,一陣混雜著血腥氣的焦糊味撲麵而來。滾滾濃煙瞬間熏得她涕淚橫流,模糊的淚眼中她看到桌椅板凳在熊熊烈火中扭曲變形,瞬間灰飛煙滅。她連忙回過頭去想拉開方才進來時那扇門,卻發現它消失的無影無蹤,手掌按在滾燙的牆麵上瞬間被高溫燙傷,起了一層泡。“方野喬。”她聽到一個沙啞破損的聲音,連忙扭過頭尋找聲音的來源。“看前麵。”黑影從眼前洶湧的火海中走出,火焰舔舐著她的皮膚,她內心卻無端生出一股深深的寒意——她麵前的已經不再是個活人,他是從地獄裡爬回來的鬼。三千個夜裡相同的噩夢和場景,第無數次在她眼前重現。而她麵對著對方的步步逼近,仍然選擇向後退。“不用找了,沒用的。”他發出一陣陣破風箱似呼哧呼哧的怪笑,“他們都死了。其實陳湘踩進去的那個陷阱我本來是布給你的……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陳湘死了”這四個字重重地砸進她心間,當年的恐懼和驚詫一分不少地回到她的身體,鮮活得好像她從未忘卻。但她不敢讓對方看出來,隻是強作鎮定地保持著沉默。“我們的天才,我們的救世主這是怎麼了?害怕了?”他獰笑著逼近,雙手狂亂地揮舞著,肆無忌憚地叫囂著,“不是要親手抓到我嗎?來啊!我在這裡!”身後是焦黑的牆壁,麵前是從火海裡爬出來的惡鬼。方野喬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把他隔開,卻在目光觸及手心的那一刻突然愣住了。手掌上那一層疼痛難忍的水泡不見了。方野喬看著對麵那個虛幻的人影,心裡突然冷靜下來。她一咬牙,轉過身將手生生按在了牆壁上。“滋——”的一聲響,灼燒的疼痛頓時點燃了她每一根神經——然後,她滿頭大汗地醒了過來。趙英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在了臉上,神色微變:“你這是……”“不好意思。”方野喬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端起桌麵上的茶一飲而儘。“沒事,可能這段記憶埋的比較深,你太抗拒它了。”趙英又恢複了那副彬彬有禮到近乎虛假的笑容,“可能太心急會適得其反,沒關係,我們過兩天再繼續吧。”方野喬禮貌地告辭,起身推開谘詢室的門。她今天請的是半天假,按理說現在可以不用回警局。隻是找到公交站牌後,她卻鬼使神差地上了開向市局的那輛公交車。“市公安局到了,請您帶好隨身物品,有序下車……”公交喇叭的聲音未落,卻聽到一陣尖銳的笛聲劃破天際,下一秒,閃爍著紅燈的消防車從方野喬眼前呼嘯而過。——直開向市局的方向。她渾身一震,一刻也不敢怠慢地向市局跑去。聲勢浩大的熱浪撲麵而來,她瞬間張大的瞳孔中映出一片洶湧的火海——隻見那棟建築赫然變成了一座被烈焰包圍的地獄。方野喬胸口一片冰涼,她努力地在人群中穿梭著,想找到一張熟悉的麵孔。許桀,趙姝,白展,吳津……還有秦冕。可一個都沒有。她的世界被開了快進,親眼看見消防員們衝進火海,撲滅大火,然後是一輛輛的救護車趕到……從那座燒得焦黑的建築物裡抬出一具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方野喬不敢想象,那裡麵是不是有她熟悉的人。直到她辨認出了一身標誌性的衣服,那是許桀。緊接著被推出來的……方野喬猛然彆過頭去,喉嚨裡泛起一股酸意,乾嘔起來。她耳邊掠過風呼嘯的聲音,慘叫聲、哭喊聲,她漸漸聽不清了……直到響起一聲很輕但很清晰的冷笑:“方野喬,你逃不掉的。”她瞬間渾身僵硬在原地,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到熊熊烈火正朝她席卷而來。耳邊響起一記響指,方野喬霍然從沙發上做了起來,急促地喘著氣。她環顧了一圈四周,然後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這次不是幻境。趙英微微蹙起眉,一臉擔憂地看著她:“你好像比大多數人更容易進入催眠狀態,但是……那段埋藏最深的記憶還沒有被引出來。情況有點複雜。”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趙英那副擔憂的神情是裝出來的,她甚至能猜到此刻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很激動吧,迫不及待地想要讓她接受更深層次的治療,成為他計劃的下一個受害者。如果她沒猜錯的話,趙英對前麵三個死者應該都進行過治療。隻不過在其中做了點小手腳,害他們病情加重後提出更深層次的治療,並且要求保密。這時的患者肯定像無頭蒼蠅一樣慌亂,走投無路之時隻好抓緊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這就是為什麼夏妍對夏婷生前曾在這裡接受治療一無所知。但是陳然和錢麗麗呢,趙英究竟是怎麼找到他們的?方野喬觀察著趙英的表情,發現他似乎並不打算在這時候捅破這層窗戶紙。可是按照之前他的作案規律,他下次犯案應該就在不到一周後了。她等不了那麼久,不能再有下一個死者了。方野喬在內心斟酌了一下,調整好了心態放下杯子,口氣有些焦躁地說:“要不我們再來一次吧。”“不,不行。”趙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方野喬皺起眉,神色隱約有些焦慮和不安,十分沉不住氣地出聲問道:“那怎麼辦?”“我倒有一個辦法。”趙英起身,在書櫃裡抽出一個文件夾。“……關於那個趙英的資料我們差不多查清楚了,等到你回局裡再說。哎,你那邊怎麼樣?都來來回回僵持了一周多了,有沒有點進展?”在許桀念念叨叨的時候,方野喬的魂早不知道飄哪兒去了,這會兒聽到他問才勉強把七魂六魄收複回自己的身體:“哦,我大概套出來一點,他好像建立了個什麼秘密小組,裡麵都是情況比較嚴重的病人……”說到一半,方野喬突然頓住了。她停下腳步,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剛剛和她擦肩而過的那個男孩。有點眼熟。“野喬?”直到許桀在電話那頭叫了一聲,她才自然地接上剛剛的話:“……那些病人會在一起交流溝通,接受特殊的治療。封閉式的,所以那些人不會知道前麵三個‘痊愈’的患者其實都死了。趙英讓我考慮一下要不要加入,我估計很快就能找到證據了。”“行,那你注意安全,回來再商量吧。”方野喬掛了電話,突然想起了那張臉——是那天公交站牌前跟女朋友吵架的那個男孩。看他的方向,好像是往谘詢室那邊去的。她想了想,決定還是先回局裡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