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潔工打著哈欠走進遊泳館,還未走近,就看到泳池裡漂浮著一堆不明白物色體。他嘴裡罵咧著,不情不願地走上前去:“哪個龜孫往裡麵亂丟東西,讓我抓到看我不……”話音未落,剩下的半句便被一聲淒厲的慘叫代替。他手中的工具全部落在了地上。下一秒,連帶著人也摔倒在地。地上太過濕滑,渾身劇烈顫抖的清潔工一時間竟爬不起來。隻好四肢並用地爬行者遠離泳池,然後哆嗦著爬起來,慌不擇路地逃離了這裡接到許桀電話的時候,方野喬正站在公交車站,咬著吸管喝豆漿。“花苑小區遊泳館,接到群眾報案,發現一具女屍。”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下屬彙報的聲音:“確認了嗎?……確認了。”然後許桀的聲音再次響起,“你趕緊來,確認了,是五二八係列案件。”掛掉電話前,方野喬隱約聽到一句:“媽的,現在不僅是耀城,全國人民都知道這兒出了個殺人寫日記的變態……”話音未落,就成了一陣嘟嘟的忙音。她趕緊喝完最後一口豆漿,然後打開了微博。熱搜第一:連環殺手的殺人日記。她順著話題點進了那個帖子,翻過自己前兩天看過的兩頁,直奔更新的內容。現在是6月19日,淩晨5點。當你們看到這個更新的時候,t小姐已經完成了她的全部療程,從今往後她就痊愈了。她可以忘卻一切恐懼,開啟嶄新的人生,像一個新生的嬰兒一樣擁抱這個世界。治療手記:6月18日,21:00.今天輪到t小姐進行最終的治療了。t小姐的膽子比q小姐和c先生要小一些,差一點就前功儘棄。不過她是個聽話的女孩,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好了,t小姐的最後一個療程完美結束。她將把舊的軀殼留在池底,用嶄新的靈魂迎接新生。那將是一個沒有恐懼的世界。方野喬趕到遊泳館後,秦冕和一個小法醫正蹲在地上給那具女屍做初步屍檢。他觀察了一下死者的麵部,口鼻腔有白色泡沫的痕跡,耳孔有輕微的出血。旁邊的小法醫又扒開她的眼皮,發現瞼結膜瘀點性出血。做完這些簡單的檢查後,秦冕輕輕地用手合上了死者圓睜的雙眼,回過頭來對許桀說:“初步斷定是溺死,結合環境因素,死亡時間應該在12小時以內。但具體的還要等到解剖屍體後才能處結果。”秦冕站起身來和小法醫說了些什麼,那具屍體便完整地暴露在方野喬眼前。或許是空氣中消毒水的氣息讓她有點頭暈,又或許是她太多年沒有看過真正的屍體。雖然平時看再血腥可怖的現場照片也麵不改色,但真正出勘現場的時候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因為她知道,這不是電影鏡頭,也不是距離她很遙遠的案件卷宗中的照片。而是真實的案發現場,躺在她麵前的,是一個剛剛死去不到二十四小時的人。想到這兒,她心裡升起一股微微的寒意。“野喬,你來看看。”方野喬被猝不及防地一叫,頓時受到驚嚇般肩膀輕微地一抖,喉嚨忽然湧上一股酸意。一瓶水適時地遞過來,耳邊響起秦冕沉穩的聲線:“沒事吧?先喝口水。”都這個時候了,方野喬也顧不上其他,瞬間把新仇舊恨全部拋之腦後。她接過來擰開蓋灌了幾口,有些虛弱地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屍體是在哪裡找到的?是第一現場嗎?”“是第一現場,在那個泳池裡找到的。”秦冕指了指旁邊的遊泳池,標誌上寫著:水深6米。6米?這麼深?“你要不要過去看一眼?”聽到秦冕的提議,方野喬的臉瞬間又白了一個度,連忙搖頭表示不需要。她轉過頭去,發現許桀正在跟一個中年男人溝通,男人有些禿頂,此刻冷汗正源源不斷地從光滑的頭頂冒出。他不停賠著笑,戰戰兢兢。許桀則是一副怒火滔天的樣子。“這是這兒的管理員,每天負責開館閉館,閉館前要確認男女更衣室無人後上鎖。”趙姝湊上來解釋道,“可是昨天他偷了個懶,沒給更衣室上鎖就走了,那個凶手可能就是偷偷藏在了更衣室裡。等到管理員走了再出來。”說到這兒,趙姝皺了皺眉:“不過,受害者為什麼也會留到那個點呢?”“因為她要等那個凶手。”方野喬看向趙姝,“他們認識。”她在等那個凶手幫她完成最後的療程,然後開始全新的人生。但她不會想到,那個人帶她走向的不是新生,而是死亡。這裡的大廳都有監控,進來遊泳要憑借會員卡,還要在門口冊子上簽下姓名和出入的時間。許桀打發走了那個失職的管理員後,吩咐白展和吳津去經理那裡拿會員冊,確認死者的身份。然後再確定她昨日入館的時間,以便調監控錄像,看有沒有人和她一同入館。白展和吳津二人效率極高,沒用多久就搞清楚了,死者名叫夏婷,18歲,耀城美術學院大一的學生。錄像顯示,夏婷於晚六點一人來到遊泳館。“奇怪的是,她是昨天才辦理的會員卡,之前從來沒來過。”待吳津交代完情況,白展在旁邊補了一句。“昨天登記在冊子上出入遊泳館的,一共有多少人?”既然她是一個人來的,那麼昨天所有出入遊泳館的人都有一定的嫌疑。“大約200人左右。”吳津想起了什麼似的皺了眉,“老大,我們可以對照監控找出進來卻沒有出去的那個人。雖然麻煩了點,但總歸是個辦法。”“沒用的。”秦冕在一旁否定道,“這個遊泳館連接著一個健身房,會員卡是通用的,所以從那裡也可以進來。而從那條路上的監控,昨天剛好壞了,在維修。”方野喬注意到他在說“剛好”的時候,加重了聲音。其他人臉上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是啊,會有這麼巧嗎?許桀有些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先通知死者家屬!”回到局裡,方野喬先是自行解決了午餐,回去的路上看到幾個人聚集在技術科門口。剛想上前看看發生了什麼,忽然聽得一聲尖利的啼哭:“不行!我絕對不允許你們動我女兒!”隻見一位身材寬胖的中年婦人張開雙臂死死擋在門口,一副老母雞護崽的架勢。她不斷地抽噎著,眼神凶狠地從眾人臉上掃過:“今天你們誰也彆想進去!誰都不能動她!”正是早晚交班的時候,局裡人少,技術科更是隻留了幾個實習法醫。他們雖然早就聽說常常有死者家屬來法醫處鬨,卻也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情。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該做什麼好。方野喬剛想上去全兩句,忽然聽到伴隨著一陣腳步聲,一道低沉清冽的聲音響起:“怎麼了?”幾個實習法醫慌忙回過頭,仿佛看到救星一般迎上去:“秦科長!”秦冕大概了解了一下狀況後,拎著包就要進去,被婦人死死地擋在門外:“你乾什麼?我不許你們解剖屍體!我苦命的兒啊——她都死了,你們竟然還要解剖她,她的……!”婦人似是無法接受女兒死去的事實,“屍體”二字遲遲說不出口,又化作了一聲悲泣:“這是讓她死不瞑目啊!”“媽!你彆這樣。”旁邊的年輕女子緊緊拉住婦人,語氣帶著些無可奈何的哭腔。“您不讓我們解剖,耽誤了警方抓捕凶手,她才是真的死不瞑目。”秦冕低下頭看著婦人紅腫的雙眼,語氣平靜,“我覺得您應該不願意讓殺死您女兒的凶手逍遙法外。”秦冕停住,又掃視了一圈不知所措的實習生們:“上學的時候沒學過嗎?《刑訴法》規定,對於死因不明的屍體,公安機關有權決定解剖。家屬不讓解剖我們就不解剖,案子還能破嗎?”實習生們啞口無言。“等等……死因不明。”年輕女子鬆開了攔著自己母親的手,遲疑著開口問道:“那不是意外?”“是他殺。”秦冕言簡意賅地答道。聽到這句話,婦人臉上的血色立馬悉數褪去,她像脫了力一般向後癱去,嘴裡喃喃道:“不可能……婷婷那麼善良的人,怎麼會有人要害她。”“女士,您沒看到網上的……”實習法醫小張話音未落,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說,但女子顯然是看到了那個熱搜,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女子倒吸了一口冷氣:“也就是說,那個t小姐是我妹妹?我說她怎麼可能會到遊泳館……她又不會遊泳。”小張同情地看著她,表情複雜地點了點頭。“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告辭了。”秦冕略微點了一下頭,正準備離開,卻被女子叫住。她認真地看著秦冕,然後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拜托你們,一定要抓到凶手。”秦冕回過頭來,神色也柔和了幾分。他溫和地笑了笑:“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揪出那個凶手的。”“我妹妹生前最害怕水了……苦了她了。”女子也勉強一笑,精致的妝容掩蓋不了臉上疲憊的痕跡,“謝謝你們。”方野喬突然猛地抬起頭來,想起了帖子裡那幾個特彆的字眼:“痊愈”、“忘記恐懼”。害怕水……溺死在遊泳池裡……所以夏婷的姐姐會對她去遊泳館趕到疑惑,也自然而然地覺得不會遊泳的夏婷溺死是一場意外。她連忙抬腳追上去:“女士,等一等!”女子有些訝異地回過頭,然後轉過頭對婦人說了幾句什麼,似乎是讓她到一旁先等。然後禮貌地朝方野喬點了點頭:“怎麼了?”“我是這裡的心理側寫師,方野喬。”她停住,微微有些氣喘。“雖然可能有些冒昧,但能不能問你幾個關於你妹妹夏婷的問題?”“夏妍。”夏妍伸出手與她輕輕地握了握,“沒關係,問吧。”“剛剛聽你說,她生前怕水,也不會遊泳?”“嗯,她從小就害怕水,不能去海邊和泳池,甚至不敢進浴缸。”夏妍苦澀地笑了笑,“所以我也懷疑過,她明明那麼怕水,又怎麼可能去遊泳館。”“那她生前有與什麼人結仇嗎?”方野喬下意識地問道,卻對上夏妍震驚的眼神,立馬又不好意思地補了一句:“抱歉,我太唐突了。”“不,沒關係。”夏妍搖了搖頭,“我妹妹她因為性格活潑開朗,為人也比較大方,一直人緣很好。所以我想她應該不會與人結仇。”“好,我知道了。麻煩你了。”方野喬頓了頓,再次開口,“我們會抓到凶手的。”夏妍看著麵前這個纖細瘦弱的年輕人,突然愣住了。她的眼白清澈得不染一絲雜質,瞳仁則是純正的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在陽光的照耀下,竟然有些驚心動魄。她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沒有說節哀順變,隻是認真地對她說:會抓到凶手的。夏妍鼻子一酸,連忙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