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陳局在網上看到了這樣一個帖子。凶手在裡麵清晰地記錄了5月28日和6月3日兩起命案詳細的作案過程以及手法,其中包括我們未向外界透露的細節,以及被害者的身份和姓名。並且,凶手表示他還將繼續作案。”許桀用指節敲了敲顯示器:“這是一起連環殺人案。”“陳然,男,21歲B大經濟係三年級學生。死因:大腦缺氧窒息。死亡時間在5月28日20—22點間。”他按了一下手中的遙控器,陳然蜷縮的屍體便出現在屏幕上,至死臉上都保持著一種雙目圓睜的驚恐神情。“錢麗麗,女,29歲,實驗中學的一名老師。死因:機械性窒息。死亡時間在6月3日20—22點間。”錢麗麗的脖子上還有明顯的勒痕,原本清秀的麵龐看起來扭曲猙獰。他們兩人臉上的表情,無一不是恐懼。是那種超出了對死亡本身的恐懼。“經隊裡乾警摸排走訪後發現,二位死者生前並無交集,身份上也不存在任何共同性。”說到這兒,許桀有些疲憊地歎了口氣。生前沒有交際,身份上不存在共同性,這不符合一般連環殺手選擇目標的規律。也就證明著他的謀殺並不是出於對某種特殊群裡的仇恨。“老大!”白展舉起了手,“要不我們順著發帖人的ip地址查?”“查過了。他是用一個黑網吧裡的機子發的。那裡不需要出示身份證,每天都有大批大批中學生和未成年混進去,生意好的不得了,老板根本說不出來當天誰用了那台電腦。”許桀有點諷刺地嗤笑了一聲,“他還以為我是因為他開黑吧查他的呢。”白展有些懊喪地“哦”了一聲,悻悻地放下手,一時間眾人全都陷入沉默。對這個案子,每個人心中都有同樣的想法——太乾淨了。痕檢科送來的都是些常規的勘察結果,沒有任何有用的線索。屍檢報告也簡單得很,陳然是大腦缺氧窒息而死,用不著他直接動手。錢麗麗除了致命傷外也無其他外傷。要不是凶手在網上自爆,估計他們永遠都不會想到要並案調查。想到這兒,許桀不禁有些煩躁——ip地址,唯一的線索還是凶手自己提供的。這簡直就是對他們的一種侮辱。不過沒一會兒,白展突然出了聲:“老大,要不讓方神探說說?”方野喬正翻著案發現場的照片,聽到白展的話,她愣了一下。抬頭正好對上許桀期待的目光:“你有什麼想法嗎?”沒有。她沒看過現場,僅憑幾頁薄薄的報告根本得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唯一引起她注意的是凶手選擇的地點——雙子樓八十層外側。如果凶手隻是單純地想要扼死她,大可不必費如此多的周折。但什麼都還未掌握的情況下,她最好還是不要貿然得出結論了。方野喬要搖頭,看著許桀眼瞼下那淡淡的一圈青黑色,又硬生生地把這兩個字吞了回去。“凶手,男,年齡在25-40歲之間,身高180左右,身材強壯。”她語氣輕飄飄,好像在自我懷疑似的,一點也不像許桀描述中那樣清冽沉穩。白展有些驚訝,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沒了?”方野喬就坐在他身旁,纖細的肩膀低垂著,隱約可見柔軟發絲下的蒼白輪廓。她低垂著眼默不作聲,不知在想些什麼。眾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失望,白展更是掩飾不住自己的難以置信。在許桀的描述中,她應該不僅能精準地描述出犯人的外貌特征,還能深入地分析他的心理和作案動機。但是今天她所說的,隻要是有點經驗的警察都能明白。連環殺人犯有將近九成都是男性,並且年紀一般不超過40歲。凶手能將錢麗麗吊在雙子樓的外側,必定不能過於矮小和瘦弱,所以能推測出是個高大強壯的人。許桀表情也有些變化,但他很快就調整好了,順便狠狠地剜了白展一眼。然後他清了清嗓子問方野喬:“還能看出彆的什麼嗎?”許桀確定她在方野喬的表情裡看到了一絲猶豫,似乎是欲言又止。但轉眼間就消失了,然後她認認真真地答了一句:“看不出彆的,真的沒了。”她謹小慎微的態度讓許桀皺了皺眉,卻終究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在散會後從郵箱裡傳給她一個網址:“記得看看這個。”黃昏,黑暗如藏匿於穴中的野獸,亮出尖利獠牙吞噬剩餘的光。天空如垂死的動物,被咬斷的脖頸流出汩汩血液,染紅了高樓林立間所剩無幾的空白。豔麗的顏色漸漸變暗,暮色便徹底籠罩了耀城。同事們接二連三地離開了。趙姝敲完最後一個鍵,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發現對麵方野喬的電腦還亮著:“咦?野喬,你還不走啊?”方野喬剛打開許桀發給她的網址,揉著太陽穴答道:“嗯,我把許隊發給我的東西看完再走。”“那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趙姝收拾好包站起身來,又加了一句,“好好休息,彆太累了。估計過兩天又得連著加班。”方野喬應了一句,把帖子翻到了底端。按照作案者的說法,他應該很快就會再次作案。他在行文中將自己的殺戮行為稱之為“治愈”,還說這是一種救贖。他認為自己背負著某種任務而去殺人。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一名使命型殺手。隻是使命型殺手多半會選擇某個特殊的群體,例如兒童,老人,妓女……他在選擇目標這方麵,並不符合使命型殺手的特征。“陳然,死因:大腦缺氧窒息。死亡時間在5月28日20—22點間。錢麗麗,死因:機械性窒息。死亡時間在6月8日20—22點間。經調查,二位死者生前並無交集,身份上也不存在任何共同性……”開會時許桀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如果凶手將謀殺視作一種治愈,作案手法為什麼又會有如此大的差距呢?第一起5月28日,第二起6月8日。方野喬低頭掃了一眼電腦右下方的日期,6月12日。如果他作案的間隙是五天,那麼離下一次案發已經沒有幾天時間了。可是他們現在毫無線索,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她身上,她能給出的東西卻如此蒼白無力。難道就真的隻能等待下一個死者出現?方野喬盯屏幕盯得眼睛酸痛,剛抬起眼,就看見門口站著一個黑色的身影。她心裡悚然一驚。方才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屏幕上,沒有意識到天已經黑透了,辦公室裡也沒有開燈。唯一的光源就是電腦屏幕散發出來的微弱藍光。那個人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好像多年前黑暗的教學樓裡,背叛者Judas站在門口一言不發地望著她一樣。她握緊了手中的瑞士軍刀向他走去,他卻突然點燃了打火機,然後將它丟在了地上。火焰燃的一瞬間,她看見了他帶著笑意的臉一閃而過,而後火光照亮了滿地淡紅色的汽油。伴隨著一聲令人肝膽俱裂的轟響,熱浪在瞬間升騰起來。…………她搖了搖頭,驅趕掉腦海中不斷更替的場景,然後強作鎮定地拿過桌麵上的瓷杯。下一秒卻聽到那個人叫她,聲音磁性動聽:“方野喬。”是秦冕。“再不走,你該趕不上回去的末班車了。”他倚著牆,語氣輕鬆熟稔,仿佛之前兩人間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都是方野喬的錯覺。方野喬並沒有因為確定了來人是秦冕而放鬆警惕,反而更加不安起來。她慢吞吞地哦了一聲,一邊低頭收拾起東西,一邊祈禱著秦冕快走。秦冕卻像看不出她的不自在似的,自然地提議:“一起嗎?我送你。”“不用了。”這次方野喬迅速地抬起頭來,果斷地拒絕,又覺得尷尬似的添了一句:“不麻煩你了。”“順路,不麻煩。”秦冕自然地接過話頭。方野喬內心咬牙切齒,麵上仍然雲淡風輕。她拎起包走到:“秦法醫知道我住哪?”“不知道,但——”他歪了歪頭,笑得溫和又紳士,“這兒就這麼一班公交車,你肯定得往北坐,那我們順路。”“真的不用了。”方野喬不再雲淡風輕,語氣重了幾分,“我不是在客氣。”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方野喬需要費力地仰起頭來看他,頭發順著耳畔滑落,一張蒼白尖瘦的臉便露了出來。五官淺淡如水,連嘴唇也透著病態的白。秦冕眯了眯眼睛。八年了,她的長相幾乎沒變,看起來仍然是個年輕女孩,周身也仍舊攜帶著那種氣場——壓抑隱忍的,近乎把她淡化成一個半透明的隱形人。但他知道,那層厚重的透明繭質物下包裹的,是尖銳冰冷的刺。一旦找到合適的時機,就將刺破厚重的壓抑,把周圍的人紮個透徹。他有意招惹,壓低了聲音湊近她:“小神探,你很怕我?”“你想多了。”方野喬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嘴角慢慢浮現出一點傲慢的笑意。她說的每個字都在齒間咬得很清晰,幾乎快要磨吮出血腥氣:“我不是怕你,我是討、厭、你。”那根冰冷尖銳的刺像被禁錮太久的野獸,在四下無人的寂靜中衝破囚籠。直指秦冕的咽喉。方野喬後撤一步,嘴角的弧度緩緩拉下。剛才那點傲慢又尖銳的影子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消失得無影無蹤,又恢複成那種溫順到近乎怯懦的神情。語氣中甚至還帶了點歉意:“所以,就不麻煩秦法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