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我是個私生子的事情，在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了。而關於母親的記憶，我已經很模糊了。隻依稀記得，她是榆城一個小鎮上的人，家裡隻有年邁的外婆，聽聞母親年輕時候也是遠近聞名的學霸，成績很好，後來上了大學，認識了我父親。這就是悲劇的開始。故事的版本無非是，年輕稚嫩的女大學生被企業家欺騙，以為獲得了一段感天動地的愛情，最終雖然不能嫁入豪門，但仍然願意為對方生下孩子。我就是那個孩子。有時候我也會思考，豪門之所以是豪門，除了錢財、權勢之外，無非是規矩繁重，講究極多吧。所以即便，我父親遭遇意外，失去了生育能力，家族也不承認把我接回去。雖然我無所謂。後來，我才知道，除了母親，父親在外麵還有很多個，類似於母親一樣的存在。一般，大家稱之為，情婦，小三，各種各樣的版本，意思無非一種。多餘的，破壞彆人家庭的，不該存在的。也就是說，他還有很多個私生子，私生女。好笑的是，沈家拚命要和秋家攀上關係，為父親選來一個家庭背景極為強大的女人，這也給沈氏帶來了很大的助力。隻除了一點。這位秋家大小姐，沒有生育能力。多巧，父親後來遭遇了意外，也失去了這個功能。他們兩個，也算是般配，終於找到了為數不多的共同點。雖然這也沒能讓他們的婚姻融洽多少。沈夫人剛來的時候，十分善妒，她找到父親的每一個情人，用金錢或者權勢打發她們，就連那些私生子也未能幸免，全部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她始終堅信，自己的不孕不育能夠治好，為此跑遍全世界所有的專科醫院，見了無數個專家醫生，終於在四十歲高齡的時候，選擇了放棄。而我的母親，因為生性高傲，得知真相之後，不願以父親的情人自居，斷了和他的來往。也因此，我沒有被沈夫人找到，最後竟然成為父親唯一的骨肉。何管家找上門的時候，花了整整一個月，說服了我的母親。家裡的條件變得好了起來。隻是他終歸來晚了一步。外婆的病情已經惡化到無法挽回的地步，母親的妥協也不能讓她在世上多留一刻。不久之後，外婆的葬禮很簡單地舉行了。小鎮上的人稀稀拉拉地來參加了。我知道他們隻是念著外婆在世的情麵，如果是我或者母親，他們大概避如蛇蠍。即便他們表麵上都沒說什麼，但私下裡，一定沒少議論。否則，怎麼鎮上很多小孩子，都對我說“野種”、“雜種”、“沒爹要的小孩”這樣的話。其實還有更難聽的，不過他們不是重要的人，所以我也記不太清了。引起我注意的，是一個叫舟舟的小女孩。我很早就見過她，我知道她住在東邊街角一家開滿花的院子裡，她的奶奶曾經給過我一個蘋果，很甜。當被那群小孩推進池塘的時候，我有一瞬間的猶豫。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區彆呢。有時候母親看著我，我覺得她是高興的，可漸漸地，她的眼神變了，曾經的明亮黯淡下去，她仿佛是一枝開到極致的玫瑰，被人剪下來，插到精致美麗的高頸瓶裡，優雅高貴，卻以極快的速度消耗著生命。有什麼意義呢？直到我看到那一雙眼。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呢？清澈，明亮，充滿希望，和生的力量。我認出了她，我知道，她叫葉輕舟。一葉輕舟，真是個瀟灑好聽的名字。我不由這樣想，也終於伸出手靠近她。但是很快，快到我還來不及思考，下一次見麵，該對她說些什麼的時候，母親去世了。她終究以一種決絕的方式，果斷而毫無留戀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我想，即使是死亡，她也不該選擇這樣的方式。農藥，原本是幫助莊稼，去除害蟲的東西。她不是害蟲，怎麼能這樣對自己。可惜終究，她沒有問過我的意見。又或者，我的意見根本不在考慮的範圍內。何管家帶著我，去了梧城。這裡離沈家不遠，但也不算近，剛好在我的生父可以籠罩的範圍。我不由覺得好笑。他們沈家是有多高貴，家產是有多豐厚，難道沈氏掌門人的身份，比得上古代封建帝王，還需要血脈代代傳承嗎？由此可見，他們所自以為的權勢身份，也隻是他們以為很強大而已。沒有人問過我的意見，我也沒什麼想法。他們讓我學什麼，我就學，讓我做什麼，我就做。無所謂聽話與否，隻是做不做，對我來說，也沒什麼差彆。直到，我再次遇見她。葉輕舟。即使隔著茫茫人海，我也第一眼認出她。隻是，她應該已經不記得我了。不然，為什麼她小時候那麼活潑明媚，現在卻不肯跟我打個招呼呢？又或者，在她心裡，我與鎮上那些調皮的小孩沒什麼不同，一轉眼就能拋在腦後，認不出來也很正常。更糟糕的是，她可能也認為，我是個沒人要的野種，跟我多說一句話，也很臟吧。無論如何，我始終不敢告訴她，我是誰。所以當我知道，她每天都跟我差不多時間回家的時候，心裡其實很開心。從教室走到學校門口，有兩百二十六個台階，穿過跑道，走過超市，一共需要五分鐘。五分鐘，在上學的每一個下午，我可以和她一起走過。這個平衡被一輛大貨車打破了。車子來得很快，車速已經失控，她卻絲毫沒有發現，握著手機說話，好看的眉毛皺在一起。她為什麼不開心呢？我思考著這個問題，當我衝出去，抱住她的時候，腦子裡一片空白。我甚至來不及想，我為什麼會這麼做。我在虛空中痛苦良久，我想，葉輕舟呢？她還活著嗎？她痛不痛，會去哪裡？會不會責怪我的突兀？幸好，鏡回答了這些問題。它給了我全新的身份，並且告訴我，可以拯救葉輕舟和我自己的生命，我們能夠再度回到現實世界。這很好，但是有條件。我要給葉輕舟一個完美的結局。什麼是完美的結局呢？我想起我的母親，一定，不是她那樣的。一開始，我很不能適應沈總這個身份。我每天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我的閱曆和能力，都不足以支撐我完美地完成這些工作。比工作更難的是，我在舟舟麵前，不能表露絲毫端倪。可喜歡一個人這件事，要怎麼隱藏，才能毫無痕跡？但是還好，我的舟舟，她似乎不排斥我。一切都很順利，我計劃著給舟舟一個合理的身份，然後和我結婚。但是顯然，這個世界的沈家，也不是那麼好相處的。我以一人之力想要扭轉一切，終究能力不夠。舟舟看起來很痛苦，她躺在我懷裡，生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鏡告訴我，有一句咒語，可以終結她的痛苦，但是，我的任務也失敗了。這句話就是——我愛你。這怎麼能是咒語呢？這分明，是我最想說，卻最不敢說的話。可是舟舟不知道，在這個世界，她再也不會知道了。但是還好，鏡再次給了我一個機會。這一世，我來得很早，剛來的時候，大約隻有六歲，所以還算順利地當上了將軍。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舟舟的影子。所以在她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我很開心。但我仍然不能表露分毫。我不知道這個叫秋一雁的，為什麼非要纏著我不放，如果不是以前那個老兵救了我一命，也許我會殺了她。後來，我數次後悔，當時沒有這樣做。而關於楚星河，我終於在久遠的記憶裡找出一點線索。當年在榆城，他是第一個向我示好的小孩，也是第一個，慫恿彆的小孩欺負我的人。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針對我，直到那一仗輸了，他以皇子的身份，來求娶輕舟公主。他憑什麼？他怎麼敢？我沒什麼討厭的人，楚星河算一個。但是還好，我的舟舟不喜歡他。逃婚這種事情，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不是很靠譜，但既然她想，那麼就這樣做吧。畢竟在上一個世界，我假裝要和秋一雁訂婚，她顯得那麼痛苦，這一次，為什麼不依著她呢。所以在流箭飛來的時候，我沒有猶豫。這些痛苦都算不了什麼，我的舟舟，我始終愛你如一。再次醒來的時候，鏡告訴我，所有機會用完，我失敗了。我以為迎接我的會是死亡，但居然……舟舟的任務成功了。原來，她竟然和我一樣，有著同樣的目的，隻是任務要求不一樣。我的心忍不住狂跳起來——葉輕舟，或許，她……喜歡我？但是鏡告訴我，由於我任務失敗，接下來，將不能主動靠近她。直到她說出那句咒語。我真不是很喜歡“咒語”這兩個字。對一個人的感情，要怎麼才能隱藏、壓抑得住？我不知道。所以我忍不住，主動靠近了她。然後就是毫無征兆的高燒，反複發燒，醫生檢查不出任何異常。這可能，就是鏡說的懲罰。但我覺得，不過如此。所以更加不能克製自己，像是上癮的某種人群，吸取著最後的光熱。終於，我被鏡告知，陷入永久的沉眠。我的舟舟，你要什麼時候，才能對我說那句話呢。一定是我不夠好，才讓你有所猶豫，一定是我的冷漠，讓你覺得不可靠近。隻是很抱歉……我好像無法再起來，抱抱你了。……但是還好，我的舟舟，原來你也喜歡我。如同我喜歡你一樣。不。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