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清神情疏冷，他從門外進來，一身寒涼的氣息裹挾而至，似乎把室內溫暖的氛圍都驅散了些。他的目光在火鍋店內尋梭，很快對上角落裡，葉輕舟的視線。老師組織人過來的時候，葉輕舟就留意到，沈慕清沒在，還以為他提前打了招呼離開了。她目光微動，落在他手裡的袋子上。上麵是藥店的名字。“我想先回家了。”她低聲說。楚星河微頓，然後笑起來：“我也覺得你應該早點回去休息，我送你吧。”他說著，站起身來。沈慕清的腳步不疾不徐，他的目光清冷疏朗，淡淡地看著正在說話的少年和少女，眉宇間一股說不出的陰鬱。葉輕舟並不想跟他走：“不用……”“不用了。”沈慕清嗓音清冷：“我順路。”他視線微垂，平和地落在葉輕舟身上，分明室內是極溫暖的，她卻忍不住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楚星河的笑容微斂，他看了沈慕清一眼，又朝葉輕舟伸出手：“輕舟，不走嗎？”這樣正麵的僵持，已經吸引了部分同學的視線。葉輕舟沒有說話。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動作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攬住她的腰，沈慕清淡聲道：“麻煩讓一下。”楚星河皺眉：“她受了傷，你沒有經過她的同意，怎麼隨便動手？”沈慕清連眉毛也沒動一下，半抱半扶著葉輕舟，轉而從另一個方向走。“……等一下。”葉輕舟心中歎氣，閉了閉眼，輕輕拉住沈慕清的手指。她的掌心溫軟細膩，隻握住他的小指頭，像個軟乎乎的小孩子。沈慕清不由頓住。他看向她，眸中情緒沉浮，眸光深沉又濃烈。“謝謝你。”葉輕舟聲音輕緩，女孩子嬌嬌柔柔的樣子，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動人。沈慕清聲線低沉：“不用說這些。”他彆開眼去，下頜的線條精致好看，帶著一股莫名的銳氣。“但是，我想自己回去。”下一刻，女孩輕聲說。沈慕清的手指驀然僵住。他的眸光漸漸暗下去，內裡巨浪翻滾，波濤洶湧，卻終究歸於一片平靜。這種平靜，卻比驟然爆發的風雨更加可怕。葉輕舟吸了口氣，錯開他的視線，低聲道：“我會自己叫車回家，不用任何人送。”她說著，一點一點鬆開他，慢慢站直身子。她的背影纖細柔弱，窈窕筆直，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堅定。溫暖的感覺褪去，纖細溫軟的手指錯開，沈慕清的手落了空。他頓了頓，垂下眼，收斂起所有表情。“好。”他低聲說。然後轉身，離開的背影孤高筆直，像一株山間冷鬆。葉輕舟回過頭，對上楚星河含著笑意的眼神。“我們輕舟真是個獨立的小孩。”他的語氣裡帶著調笑。“楚星河。”她的語氣十分認真，表情是楚星河從未見過的嚴肅。他一愣，下意識回答：“怎麼？”“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你，請你務必如實回答。”葉輕舟聲音輕輕，她調整了一下呼吸，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看向楚星河的眼神帶著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楚星河終於覺得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就是她的眼神。雖然她一直以來都是沉靜穩重的性格，但這種沉靜，更傾向於一種淡漠，乃至於無所謂的態度。無所謂誰靠近她，無所謂誰對她好，一切看似接受，實則隻是順其自然，如果有，那就接受，如果不能忍受，就遠遠躲開。那個看似溫軟嫻靜的外表下，隱藏著一個無比淡漠，冷眼旁觀的靈魂。隻是從前，這個靈魂十分散漫，遇到事情也是懶得開口，才讓人產生一種她很好相處的假象。而現在，由於某種原因，他即將得知這背後的真相。雖然，這個真相讓他有一種莫名的危機感，甚至忐忑不安。楚星河微怔片刻，臉上還是溫柔和善的笑容：“好，你說。”葉輕舟緊緊盯著他的眸子，語速極快地問：“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是什麼時候去榆城的嗎？”“……什麼？”楚星河一怔。他有點沒反應過來，她為什麼會突然問起這個。“你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曾經在榆城救下落在荷塘中的你。”葉輕舟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一錯不錯，不想錯過他任何表情，再度發問：“你記得，是哪一年的夏天，你住在鎮上哪戶人家，穿著什麼樣的衣服嗎？”楚星河終於收起笑容。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慢慢地捏緊了。“輕舟，那些我都記不太清了。”他慢慢地回答，語氣說不上篤定，但輕鬆自然：“我住在小姨家裡，還記得你那天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上麵是青花碎花紋路，還有一雙粉色的涼鞋。”他頓了頓，補充道：“很可愛。”與此同時，他露出一個懷念的笑容。和往常一樣的溫文爾雅。葉輕舟垂下眼。她的目光收起來，不再緊緊地盯著楚星河，卻反而讓他心中更加忐忑起來。“你那天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衣，和你的夥伴結伴，想去抓魚，對嗎？”她聲音輕輕，卻說著和事實完全相反的話。楚星河沉默良久。室內香味撲鼻，廉價的火鍋，反複翻滾煮開的鍋底有些嗆喉，熱辣辣的氣息穿插在每一個縫隙裡。燈光也被氤氳得一片火紅，幾乎要灼傷人的眼睛。他望著燈火，終究歎了口氣。“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葉輕舟所有的棱角都收了起來，那些一閃而過的銳氣仿佛隻是旁人的錯覺，快到還來不及察覺，就已經無影無蹤。她低聲說：“我救的不是你，所以，你以後不用再拿這件事情找我報恩了。”楚星河靜靜地看著她，忽然道：“那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清楚這件事當中的細節嗎？”葉輕舟垂下眼：“我不想知道。”“真是個溫柔的小姑娘呢。”楚星河似乎笑了一聲，他的表情與往常的溫柔和善並沒有絲毫不同，語氣也是如常的輕鬆：“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他頓了頓，退開半步，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葉輕舟一番，似乎要將她的樣子，深深刻在眼裡一般。葉輕舟幾乎被他的視線看得不自在，想要轉身離開的時候，楚星河終於收回視線。他的目光落在很遠的地方，那處燈光黯淡，天色陰霾，蒙蒙的霧氣遮蓋了原本的景色。“因為，我就是那個，推沈慕清下去的小孩。”“……”他說完，久久沒有回頭。久到耳邊的世界都沉寂下來，火鍋店的氛圍也變得冷清，月亮從這邊走到另一邊，他方才轉過身來。那個沉靜的少女，早已不見了蹤影。……葉輕舟敲開沈家彆墅大門的時候，帶著一身傷痕，對上何管家探究的視線。她微微一笑，朝他頷首：“何管家，您好，深夜造訪，冒昧了。”無論形象如何狼狽，勉強還算是禮數周到。何管家驚異地看了她一眼，但並沒有多問，微笑道：“葉小姐，請稍等。”他轉身去樓上告知沈慕清。但他剛轉過身，就對上樓梯口那道視線，不由微怔，方才俯身道：“少爺，您醒了。”沈慕清根本睡不著。他始終記得他離開前，葉輕舟那個淡漠堅定的眼神。她已經足夠強大，足夠堅強，不需要任何人來保護她，隻要她願意，什麼都可以自己抵擋。以往的一切，看似逆來順受，都不過是不以為然的順其自然。他覺得心裡空了一塊，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遺失了。這種空蕩蕩的感覺，直到他看清客廳裡站的那個人影時，被徹底填滿。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上。少年抿起花瓣一樣的嘴唇，清冷的視線掃過少女身周，確定她沒有少一根汗毛，方才朝她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長乾淨，白皙的顏色，分布明晰的掌紋，隱約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葉輕舟垂下眼，輕輕把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掌心。在管家驚疑不定的目光裡，沈慕清拉著她上樓。樓上的臥室燈光黯淡，隻開了一盞夜燈。沈慕清在黑暗中暢通無阻，拉著葉輕舟在沙發上坐下，又打開放在茶幾上的塑料袋子。葉輕舟記得，他就是提著這個袋子去火鍋店找自己的。“傷口還疼嗎？”他淡聲問。少女歪著頭，咬了咬唇：“一點點。”沈慕清在她麵前單膝跪下，一手托起她的腳踝，垂眸細看。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睫毛長而密，略微顫抖，像一隻展翅的蝶，透著脆弱的美感。“先去換衣服，出來上藥。”他的聲音低醇動人，帶著莫可名狀的磁性，聽得人耳朵酥麻。葉輕舟怔怔的，抱著他遞過來的浴袍，進了浴室，又迷迷糊糊地換上出來了，方才後知後覺地想。她為什麼這麼晚了還來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