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報恩(1 / 1)

葉輕舟頗為無語地看著他。榆城到梧城,坐火車也就幾個小時,乘務員已經查過票,這一段乘客也不算多,在他們下車之前應該不會再來。加上這一路空位很多,楚星河換過來,即使被發現了,也隻是睜隻眼閉隻眼罷了。楚星河在葉輕舟對麵坐下,放下畫板,從手提袋裡取出一包塑料袋。裡麵裝了很多小零食。他對上葉輕舟的視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些果乾你吃嗎?都是我小姨做的,還有些鹹菜乾,早上就粥很好吃的。”他這樣說著,但推到葉輕舟手邊的,都是薯片、橡皮糖之類的。葉輕舟微微搖頭:“謝謝,我還不餓,不想吃東西。”楚星河便放下了零食。兩人相對無言,葉輕舟無意交談,閉上眼養神。不知道睡了多久,中途列車到站兩次,乘客上上下下,她睡得迷糊,也沒注意,再次醒過來時,就看見身上搭了件黑白相間的格子襯衣。楚星河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如果是懷春少女,這個時候可能會紅了臉。但葉輕舟隻覺得毛骨悚然。她扯下襯衣,不動聲色放在一邊,麵色平靜道:“謝謝。”但她的抗拒和戒備十分明顯,整個人往一旁躲了躲,離那件襯衣遠了些。她的抵觸讓楚星河垂下了眼,他默默捏緊手指,輕聲道:“對不起。”葉輕舟沒有說話,又閉上了眼,假裝沒聽到。“我不知道是哪裡做得不好,讓你對我可能有些誤會。”楚星河的語氣裡聽不出太大的起伏,隻是少年的聲線溫柔清軟,總覺得帶著股愁緒,他極小聲地說:“我隻是想謝謝你,沒有彆的意思。”“謝我?”葉輕舟抬眼,疑惑地看著他:“如果沒有記錯,在小鎮上,我和你似乎是第一次見麵。”她願意說話,楚星河頓時眉開眼笑:“不是的,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或許,你已經忘了,但我一直都還記得。”炎熱的酷夏,小鎮裡的小孩子們都很調皮,不聽家裡人的招呼,午後悄悄約著去抓魚。葉輕舟對下水沒什麼想法,她討厭水蛭,一想到水裡有可能會被這種東西吸附在腿上,她就覺得惡心。她默默地坐在樹蔭下,看著那群十來歲的少年。他們有的拿著網兜,有的拿著自製的釣魚竿,光著腳,褲腿紮得高高的,興高采烈地從不遠處走來。魚塘裡種著蓮藕,夏日正是荷花蓮蓬長出來的時節,有些小孩貪嘴,抓了幾株蓮蓬,用帶著黑泥的指甲摳開,塞了一嘴巴。奶奶不許她這樣做,不問自取是為偷,是壞孩子的行徑。葉輕舟啃了一口紅蘋果,倚著樹乾昏昏欲睡。她想抓蟬來著,隻是樹太高,爬不上去,聽說有的蟬聲嘶力竭之後就會從樹上掉下來,她隻好守在樹下,用這個笨辦法,期待哪隻笨蟬能掉下來。魚塘邊卻變故陡生。“二娃,不要和他玩,我媽說他是沒人要的小孩!”有的人總是說小孩子童言無忌,可童言的來源在哪裡,卻很少有人根究。葉輕舟抬眼看去。那個小少年也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他的衣著與所有人都不一樣,即使是大熱天,他依然穿著純白色的長袖襯衣,同樣雪白的長褲,配一雙漆黑乾淨的小皮鞋,跟那群手指甲縫裡全是黑泥的小孩完全不一樣。他站在那裡,更像是誤入貧民窟的富家小少爺。更彆說,他唇紅齒白,五官精致,好看得像個漂亮的娃娃。有人粗聲粗氣道:“滾開!不許你來這裡抓魚!”漂亮少年垂著眼,沒有回話,隻是上前一步,走到一枝盛放的荷花旁邊,伸出手。“沒人要的雜種,一邊去!”一隻布滿淤泥的手推了少年一下。他純白的襯衣上,赫然一個臟汙的黑手印。那人一愣,繼而哈哈大笑:“明明都是鄉下孩子,非要裝什麼闊少爺,這下弄臟了吧,哈哈哈哈!”他一笑,身後那群孩子也笑起來,他們不知道言語有時可如刀鋒利,殺人於無形,隻知道他們不喜歡某個人,就要用最尖銳的措辭來攻擊對方,直到對方遍體鱗傷,痛哭出聲。漂亮少年黑黝黝的眸子一一掃過在場眾人,分明是這樣小的年紀,可他眼底一片冰涼,像是在看著他們,又像是看一團空氣。他什麼都沒說,隻是乾脆地握住那枝荷花,輕輕用力,掰斷了,珍重地護在懷裡,轉身就走。“喂!不許你摘花!”有人惡聲惡氣叫喚,攔住了少年的去路。他抬起琉璃一樣漂亮的眼珠,聲線平靜:“為什麼?”“還問為什麼,就是不許你摘!”小孩子蠻橫囂張。“這是你家的嗎?”那少年又問。這自然不是在場任何一個小孩家裡的,如果被家裡人知道,他們帶人來自家魚塘摸魚摘蓮蓬,晚上鐵定挨揍。少年這樣問,讓攬住他那個小孩漲紅了臉,呼吸急促,覺得傷了他的麵子。“臭雜種!”他惡向膽邊生,忽然用力推了漂亮少年一把。他本想嚇唬嚇唬少年,讓他求饒,最好還能哭,這樣才顯得自己比他厲害。但是誰也沒想到,這個少年看起身量修長,卻沒有鄉下長大的小孩力氣大,被人一推,頓時倒退好幾步。他本可以伸出手,抓住旁邊的樹乾,但為了護著懷裡的荷花,他硬是沒伸手,整個人失去平衡,直接掉進魚塘裡。雪白的一身衣服沾上了浮萍,頓時變得綠油油的。推他下去的小孩本想嘲笑,卻看到少年掉下去之後沒有立刻遊起來,十分珍視的荷花也扔開了,在水裡掙紮著,喝進了不少水。所有人都慌了。魚塘隻有一米八深,但對於人均不到一米四的小孩子們來說,還是太深了。始作俑者率先逃跑,他一跑,剩下的小孩怕被連累,頓時也都跑開了。隻剩那個變得狼狽不堪的漂亮少年,一沉一浮,在魚塘裡掙紮。葉輕舟扔開蘋果,拔腿就跑。她的鞋子跑掉了,地上滾燙的石子硌得她腳底生疼。“堅持住!”她朝魚塘裡叫了一聲,很快發現那群小孩沒有把魚竿帶走。新鮮的細竹竿,柔韌性很好,葉輕舟抓住一頭,把另一頭伸到魚塘裡。那少年在荷葉間掙紮,雖然意識已經模糊,但求生的本能使他向前,用力抓住了唯一的稻草。葉輕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腳底都摩擦破了,火辣辣的疼,手上也酸軟疼痛,幾乎脫力。她比那個少年的個子還要小,力氣也小,更何況沾了水的一身衣物也很重,好在少年求生欲很強,最終抓住魚塘的邊緣,掙紮爬了上來。他呼吸急促,眼睛通紅,頭發上也都是綠色的浮萍,看起來狼狽極了。“你沒事吧?”葉輕舟喘著氣問。少年猛地咳嗽,吐出好幾口水來,肺腑一片腥味。他搖了搖頭,站起來,認真地看著葉輕舟。他向來獨來獨往,沒人和他玩,他也不在乎,更不正眼看人。這樣鄭重仔細的目光,還是第一次落在同齡人身上。他看清了葉輕舟的樣子,也記住了她擔憂關心的神態。“謝謝。”他啞著嗓子說。葉輕舟笑了笑:“沒事就好,我要回家了,再見。”她站起來要走,忽然被那少年叫住。“等一下。”他說。葉輕舟疑惑,回過頭來,就看到他小跑到不遠處,撿起散落在田間的粉紅色果凍涼鞋,又跑回來,整整齊齊地將鞋子放在她腳邊。“謝謝。”葉輕舟彎眼一笑,朝他揮了揮手,轉身走了。少年目送她走遠。那目光穿透時光,越過年華,靜靜落在她身後。……葉輕舟看著楚星河,愣了好半天,方才想起來。“那個小孩……是你?”她怎麼也無法把楚星河和那個沉默陰鬱的少年聯係起來。楚星河淡淡一笑:“所以我是來報恩的,不是彆有所圖。”似乎一切的主動和好意都有了解釋。或許是他的神情太過真誠,目光太過專注,讓葉輕舟覺得,那個在深夜追殺她和沈慕清的六皇子,似乎已經是前世的另一個人。時光斑駁又明亮,將他們的影子完全分開,是完全獨立、不一樣的兩個人。她垂下眼,語氣裡有了不易察覺的溫和:“沒什麼,不過是舉手之勞,換做彆人,我也會這樣做的。”如果真的放任那少年在她眼前溺死,才是真正的童年陰影。“對你來說是舉手之勞,對我卻是再一次的生命。”楚星河的眼睛裡星光熠熠,他的表情認真又溫柔:“真的非常感謝你,輕舟。”他遞出一瓶礦泉水。葉輕舟猶豫片刻,終究接了過來。連同他試探多日,以及接下來的好意,都接受了。楚星河笑得眉眼彎彎。葉輕舟心下歎氣,雖然還是覺得怪怪的,但到底沒有之前那麼抵觸他了。她目光散漫,忽然看到一抹背影。他站在車廂連接處,隻背了個簡單的黑色背包,發絲略長,垂下來遮住了眼睛,側臉的弧度優越精致,身量修長挺拔,像是漫畫裡的少年。是……沈慕清?葉輕舟一怔。他怎麼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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