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的時候,親朋好友已經散了,葉輕舟下樓,簡單吃了些素菜,就又跪在了奶奶靈前。葉景雲與李玥對視一眼。他走上前在葉輕舟身邊跪下,溫聲道:“輕舟,你不要太難過了。”其實他也沒休息好,這兩天比葉輕舟還要累,更要麵對一些人情往來的應酬,心力交瘁,看起來人憔悴了很多。葉輕舟點頭:“我知道了,爸爸,你也去休息吧。”她也不怪誰,當初奶奶堅持要留下,她又需要更好的教育資源,這都是彼此的選擇,他們也相互尊重這個選擇。父母沒空,因為要養家,要獲取更好的生活,這也沒什麼好說的。看得出來,葉景雲也很難過,他所承受的困苦不比誰少,沒什麼好指責的。葉景雲點頭,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目光慈愛道:“明天……我們就回去吧。”葉輕舟沉默著。她知道父母很忙,最近幾年,似乎生意上了正軌,他創業的小公司有擴大的趨勢,一切都還離不開人,能抽出幾天時間回家奔喪,已經是很好了。李玥看了她一眼,又悄悄拉了拉葉景雲,道:“輕舟,你要是舍不得,媽媽陪著你,爸爸要先回去處理一些急事。”葉輕舟搖頭,輕聲道:“沒關係,媽媽你和爸爸一起回去吧,他一個人不能長途開車,你們替換著開比較安全。”夫妻兩人都是一愣。“你……不回去嗎?”李玥問。葉輕舟垂下眼:“我過幾天回去,媽媽幫我請下假吧。”“那誰來照顧你?”葉景雲微微皺眉,有些不讚同。李玥卻拉住他的衣袖,微微搖頭。她走上前,笑了笑,道:“那好吧,那你要早點回來。媽媽留現金給你,卡上也有錢,你要是想回來,提前說一聲,自己坐火車,好嗎?”“好。”葉輕舟乖順地點頭。葉景雲雖然還是有些不同意,但看了妻子的眼神,就不再說什麼了。一天後,葬禮結束。葉景雲夫婦送走所有親戚好友,又叮囑了葉輕舟一些話,終於還是在她的目送裡離開了。小鎮還是一如往常的安靜,月季開得如火如荼,六月底的蟬鳴愈發聒噪,像是拚儘全力釋放著最後的光熱,不知疲倦。葉輕舟看了看牆角落下的暗紅花瓣,垂下頭,推開陳舊的鐵門。“葉輕舟?”忽然,一道清越的嗓音響起。她微頓,下意識地回頭。那人長眉挺鼻,眸中有光,似碎了漫天的星子,晶亮璀璨,沉浮又飄忽。可他唇畔含笑,是剛剛好的弧度,又一下把這疏遠的距離拉了回來,讓人生出幾分親切。葉輕舟愣住。少年還在笑著,目光乾淨澄澈,聲音不疾不徐:“你好啊,我叫楚星河,是周奶奶隔壁家的。”葉輕舟的奶奶姓周。葉輕舟猛然攥緊了手指,聲音淡漠道:“隔壁是張阿姨家,我小時候也常去的,怎麼好像沒見過你?”楚星河一愣,顯然沒料到她是這樣的態度,不由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尷尬,聲音輕了不少:“你說的張阿姨,是我的小姨,我很少過來,你沒見過也正常。”葉輕舟便不再說什麼,她心緒不定,再次見到楚星河,縱然理智知道,他和楚影帝、六皇子不是同一個人,但到底心底有隔閡,無法心平氣和地麵對他。她不說話,楚星河也有些訕然,他彆開眼,有些不自在道:“那個,你媽媽走之前找了我小姨,想讓她幫著照看一下你。我小姨讓我問你,中午要不要過來吃飯?”葉輕舟垂下眼,露出一個疏離的笑容:“不用了,謝謝你們。”她說完,轉身進了門。少年的身影被關在門外,縫隙裡,他站在牆下的花影樹梢下,有種說不出的落寞。葉輕舟無心應付他,但鄰居來問,總不好不見,所以在看到張阿姨的時候,她臉上還是帶了點笑容。“謝謝張阿姨,我自己做好飯了,不用你這麼麻煩。”她輕聲說。張阿姨是個很和善的婦人,抱著兩歲大的小孩,聲音溫和:“你一個人開夥多麻煩,不如就到我家來吃吧,也就多雙筷子的事。”“不了,謝謝您。”葉輕舟垂下眼:“我想自己呆幾天,很快就回梧城了。”她這樣說,張阿姨也就不好再勸,一再說了有什麼事可以找自己,這才離開了。葉輕舟回了院子,躺在陳舊的竹木躺椅上,聞著滿院的花香,陷入沉眠。氣候不冷不熱,風也溫暖和煦的,不用去思考接下來要怎麼做,不用去規劃任務要怎麼完成,心中巨石就這樣鬆開了。葉輕舟的夢裡隻有奶奶。兩天之後,家裡的青菜消耗殆儘,她拿了錢,揣上鑰匙出門。小鎮上每逢二四六才有集市,平時就隻有一些種菜的鄉親,零零散散地擺在路邊,賣相很好。葉輕舟買了菜,又買了些新鮮瓜果,去了奶奶的墓地。這裡的花草自由生長,雨水充沛,很是豐茂,比起樓閣當中修剪得宜的枝葉,更多幾分大自然的親切。她坐在奶奶的墓碑旁,隨手拿起一個蘋果,在裙擺上擦了擦,“哢嚓”一口咬了下去。清甜香脆,一絲果酸都沒有,美好得讓人眯起了眼。身後響起一聲輕笑。葉輕舟一怔,忽然回頭。是楚星河。他背著一個輕便的畫板,手裡握著幾支筆,穿著一件淺藍色的短袖和同色長褲,臉上的表情輕鬆愉快,像是看到什麼有趣的事情,好奇地盯著她。葉輕舟沉下臉,沒有說話,轉過身拿起買菜的籃子,準備回家。“我能吃一個嗎?”楚星河忽然說。倒是把葉輕舟問得一怔:“……什麼?”“蘋果啊。”楚星河指了指她籃子裡紅彤彤的果子,笑容毫無隔閡,看起來就是個陽光清爽的少年,任是誰也不好冷臉。但葉輕舟的想法不一樣,她對楚星河沒什麼好感,也無意招惹,隻淡淡地掃過他一眼:“不能。”她說完,轉身就走。“……哦。”楚星河一再碰壁,覺得自己有些自討沒趣,摸了摸鼻子,悶聲道:“那好吧。”他看到葉輕舟要走,忽然上前,拉住她的籃子。葉輕舟皺眉,冷冷地看著他:“請問你還有什麼事嗎?”麵對她的敵意和抵觸,楚星河有些驚訝,但他還是揚起笑臉,溫和道:“我看你這幾天都會來這裡,天氣這麼熱,還是少出門,免得中暑。這個,送給你。”他說完,從畫板裡輕輕抽出一張紙,放在葉輕舟籃子裡,不等她拒絕,飛快地朝後山走了。葉輕舟拿起那張紙。紙張質量很好,厚厚的很有質感,畫的是一片群山。山間其他顏色都是一片綠意,唯有一塊花田,顏色極為好看,色彩斑斕豔麗,中心是一座墓碑,碑上無字,卻並不顯得荒涼。一個人的心境往往能體現在他的作品上,無論是畫還是文字,都是如此。葉輕舟看著,默默收緊了手指,卻沒有扔掉那張紙。無論她對楚星河有怎樣的偏見,可他在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他也沒有做錯任何事,甚至,他善良溫和,有一顆柔軟的心。她沉默著,提著籃子回家,把那副畫掛在了奶奶的房間。第二天,楚星河又送來一幅畫。這次畫的是一顆蘋果,紅彤彤的,泛著點青綠,油畫的色彩十分逼真,他畫技高超,光影運用得當,看得讓人很有食欲。“你雖然小氣,可我願意給你蘋果吃。”他笑著說。有了第一次,之後就不好再拒絕了。葉輕舟看著他,默默遞出一個蘋果:“謝謝你,但以後你不用來了。”楚星河怔然。他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表情有些錯愕,隨即顯出躊躇和無措來,他紅著耳尖,局促道:“對不起……”“不是。”葉輕舟輕歎了口氣:“我明天就要回梧城了,學校老師打電話在催。謝謝你和張阿姨的照顧。”她頓了頓,終於看向楚星河,明燦的眸子裡星光點點:“你不用上學嗎?”楚星河笑起來,陽光從樹縫間落下,灑在他白皙俊美的臉上,顯出無限柔和:“要的,我是藝術生,這次是來鄉下采風。請了幾天假,也該回去了,我也要回梧城,我們一起吧。”他說完,朝葉輕舟揚了揚手裡的蘋果,很快轉身進了隔壁,像是收拾東西去了。葉輕舟本想拒絕,但又不想太過刻意,最後便也沒說什麼。反正他也不一定和自己一個車廂。她想著。所以直到上了回梧城的火車,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的時候,葉輕舟方才有些發愣。“對不起,麻煩讓一讓。”“不好意思,請收一下腳。”楚星河背著畫板,手裡一個輕便的手提袋,在找過五六個車廂之後,總算看到了坐在窗邊的葉輕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