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解藥，你卻給我下了毒。”葉輕舟目光淡薄地看著他，月色裡，他的氣質仍是溫和高華的，隻是麵目卻變得陌生無比，又或者，她從未看清過這一局。楚星河搖頭，輕笑一聲：“輕舟，如果是你中毒，自然有解藥。你怎麼能要求我像對你一樣，對待彆人呢？”他表情溫柔，眼神平靜，控訴的話說得這樣輕緩，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既然如此，為什麼安排采綠做內應？”葉輕舟聞言也笑起來：“為什麼給我下的毒不是當場發作，而要等一段時間？想必是要等沈慕清發現，為我逼出毒素，采綠暗中接應，這樣你就能捉到兩個人。你的目的不止是我，沈慕清也在其中。六皇子，想要什麼東西並不可恥，使用的手段也不是很重要，隻是你何必給自己加上這樣虛假的人設，站在高處，冠冕堂皇地指責我呢？”她的語氣也很輕，對於楚星河的做法，不是很意外，又或者說，因為一開始就不在意，所以也談不上失望。楚星河麵對葉輕舟的直接，倒也不生氣，他垂下眼，終於道：“輕舟，跟我回去。”葉輕舟還未說話，沈慕清便冷笑一聲。與此同時，他再度抱緊葉輕舟，身形比方才快了數倍，如一道疾風吹過樹梢，眨眼之間消失在夜色裡。侍衛一驚：“殿下，這……”楚星河眉眼低垂，默默握緊了手指，低聲道：“彆追了，沈慕清必死無疑。”但對於如何安置葉輕舟，他不說，下屬也不敢問。沈慕清一路疾飛，穿過重重疏影，在一處房頂停下。“沒人追來。”他輕聲說，一邊小心地將葉輕舟放下來，坐在身邊。明月高懸，星光黯淡，夜風凜冽如刀割，寒氣四麵八方裹挾而來。葉輕舟怔怔地落下淚來。她說不清自己為什麼難過。是因為沈慕清無法解毒，還是因為沈將軍死了，沈同學就無法複活？無數光影裡，沈慕清的麵孔重疊交錯，她對記憶深處的清冷少年念念不忘，走到這一步，她確信自己都是為了他。可事到如今，少年的樣子卻逐漸有些模糊了。坐在她身邊的，是另一個沉默、內斂、孤獨卻堅毅的男人。不是沈同學，也不是沈總，是沈將軍，沈慕清。他們看似相似，卻又截然不同。“舟舟？”沈慕清察覺不對，低頭正好看到她一泓清眸淚流如注，不由有些慌亂，笨拙地把她拉入懷裡，仍是哄小孩一樣的姿勢，輕輕拍著她的背，溫聲道：“彆哭，我在這裡，不要怕。”葉輕舟哭得更厲害了。她吸了吸鼻子，悶聲道：“有句話，我一直沒對你說。”“警告！葉輕舟，如果你率先說出那句話，會立刻從這個世界消失！”鏡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厲，雖然它總是掉線，但此刻，它敏銳地察覺到了葉輕舟的意圖。沈慕清吻了吻她的鼻尖：“什麼？”葉輕舟對鏡的話充耳不聞，她軟軟地笑，勾著他的手指，聲音清甜：“我愛……唔。”沈慕清捂著她的嘴，手指冰涼，氣息熾熱：“彆說話。”葉輕舟疑惑之間，忽然感覺疾風撲麵，與此同時，沈慕清身形再動，帶著她在重重青瓦之間躲避，箭雨密密匝匝飛來，房上瓦礫飛揚，木屑四散。這一波人遠比之前遇到的要淩厲致命，每一箭都毫不留情，似乎不想留活口，招招致命。沈慕清已經消耗太多力氣，現在雖然還未露出頹勢，動作卻已經變得滯澀，顯出疲態。葉輕舟手指顫抖，她緊緊抱住沈慕清，深恨自己無法幫上絲毫，除了做一個拖油瓶，什麼也做不了。光影明滅之間，她看清了領頭人的臉。秋一雁。她閉了閉眼，雖然有所準備，內心還是湧上一陣絕望之感。秋一雁穿著一身夜行衣，隔得不遠，臉上的表情葉輕舟十分熟悉，這不就是那個不可一世的秋影後，眉梢眼角都是風情。“葉輕舟，又見麵了。”她微微一笑，抬手示意，手下的人就放下了弓箭。葉輕舟閉了閉眼，不想和她說話。“你現在的處境看起來不是很好。”秋一雁看她這樣，輕歎了口氣，搖頭道：“我也不想為難你，如果你能配合，我可以救你們。這之後，你想去做什麼都行。”葉輕舟一點也不信。如果她有這樣的好心，上個世界為什麼要殺自己？這個世界又為什麼要以侍妾自居，在見麵的時候還要膈應自己？秋一雁看出她的想法，輕哼一聲：“隨你信不信，你要是不答應，今晚你們誰都彆想走。”沈慕清皺眉，他把葉輕舟拉到身後，淡淡道：“秋姑娘，我對你已仁至義儘，也不求你幫忙。”他說完，轉身就想走。“沈慕清，你要是敢走，我就亂箭射穿你們。”秋一雁的聲音漫不經心，臉上的表情卻冷了下來，她自然有上個世界的記憶，隻是沈慕清好像沒有。一次不中，這次還是不能達成所願，還都是因為這兩個人，秋一雁心情煩躁。她撇了撇嘴，忽然抬高聲音：“隻要你和我成親，隻拜堂即可，事後我就派人護送你們離開青川，想去哪裡都成。”葉輕舟氣得把牙都咬痛了，她不顧沈慕清的阻攔，轉過身怒道：“憑什麼要和你成親，你算老幾？回回都要搶婚，你到底能得到什麼好處！”秋一雁的臉色少見的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她惱羞成怒：“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就這個條件，你答不答應？”在她的示意下，一群弓箭手又張開了弓箭。葉輕舟眉心一跳。“舟舟，彆怕。”沈慕清低聲喘息著，他背對所有敵人，柔軟的懷裡隻護著她，黑夜裡，一雙明眸亮得不可思議。“我不怕。”葉輕舟垂下眼，靠在他懷裡，輕聲道：“即使是死亡，也沒什麼好可怕的。”隻要有你在。沈慕清似乎笑了一聲，他的笑聲甚少這樣爽朗，似乎從來都是克製的，清冷的，無時無刻不肩負著責任。從前是家國百姓，如今是她。下一瞬，沈慕清抱著她，身形電轉。即使他快要力竭，卻還是不敢停下分毫，內力如水般褪去，受傷的內臟絞痛起來，中的毒也時刻折磨著他，每一寸肌膚都酸痛難忍。終於，沈慕清抱著她，在樓中一處高大的柱子後停下。“葉輕舟。”他忽然叫她。“……什麼？”有風聲穿堂而過。“我愛你。”“……”“恭喜圓滿完成目標，本次曆程結束，數據接收中。”鏡的聲音冷漠又無情，冷冷給了葉輕舟一記重擊。她以為自己應該高興的，可肩上重任卸去，隨之而來的是荒蕪和空虛，她呆呆看著沈慕清的臉，卻發現自己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已經看不清他了。她忙揉了揉眼睛，以為是自己眼花，卻發現不是她眼睛的問題，而且，沈慕清的確是越來越模糊了。他的身形隱在黑暗裡，竟然漸漸變得透明！“慕清！”葉輕舟聲音嘶啞，劇痛之下喉嚨好似被堵住，幾乎發不出聲音。與此同時，一道流星般的箭矢淩空飛來。“……唔。”沈慕清悶哼一聲，身體搖晃了片刻，下意識地抱緊葉輕舟。他手上的力道很大，不知是痛還是怕，緊緊抱著她，為她擋住身後的流箭，似乎已經成為本能。她顫抖著手，碰到他背後那支森冷冰涼的箭，掌心一片鮮血，努力瞪大眼睛。“不要看。”他輕聲說。葉輕舟目眥欲裂，悲痛難言，完全發不出聲音，隻能沉默絕望地哭。“舟舟，你是……我的妻子。”沈慕清靠在粗大的柱子上，忽然握住她的手，看著她手腕上那隻玉鐲，微微一笑。那白玉鐲仍是溫潤通透，掛著的鈴鐺微微搖晃，在她腕間瑩潤交錯，好看極了。“是……”葉輕舟隻能發出氣音，她緊緊貼著他，錯亂的氣息撲打在他臉上，一字一頓道：“我是你的妻子，葉輕舟是沈慕清的妻子。”沈慕清眼眸明亮，笑容溫潤柔和，他笑起來從來都是好看的，隻是很少笑，讓人覺得他冷漠淡薄，其實他的人是這樣柔軟堅韌。“戴著它，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他垂眸，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唇。葉輕舟哭得狼狽不堪，臉色慘白，頭發散落，像一個剛從水裡爬出來的鬼魂，她顫抖著發出氣音：“慕清，我們，我們走……”沈慕清微微一笑：“好。”他倏然推開她，同時踢開轉角處的窗戶，提了口氣，道：“順著這裡一直跑，不要回頭，我會一直在你身邊。”葉輕舟劇烈搖頭，頭發散開，貼在淚痕上，可憐極了。沈慕清伸出手，溫柔地撥開她的頭發，輕輕挽在耳後，輕笑一聲：“快跑，你要是不跑，我就不要你了。”葉輕舟愣住。“乖，聽話。”沈慕清一把推開她，動作迅速地關上門，大聲道：“跑！葉輕舟，一直跑，不許回頭！不許停下！”與此同時，青瓦碎裂，瓦礫四濺，沈慕清催動內力，身形轉動，在夜色裡，在塵土飛揚間，輾轉騰挪，姿態矯健。他的背後一片鮮血，即便武功高強，但到底難對群敵，不過須臾，他在轉身躲避的時候，忽然身形一頓。暗箭齊發，血肉模糊。他像一顆璀璨耀眼的明珠，驟然沉入血海，光華斂儘，血色腥氣席卷，凶惡鬼怪啃噬，終於光芒黯淡，消耗殆儘，變成沉默灰暗的石頭，激起小小的水花，終於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