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皇帝召見葉輕舟。他難得的慈眉善目,看著打扮得體,氣質高華的葉輕舟,頷首道:“柔嘉有大姑娘的樣子了,朕很欣慰。”葉輕舟淡笑不語。這些都是場麵話,她好歹是演過戲的人,這點麵子功夫還是會做。“此番遠嫁,會在南嶽完婚,朕到時候親自送彆,還會派軍隊一路護送你去南嶽。”皇帝沉吟片刻,問:“護送的人,你可有人選?”葉輕舟心中一動,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父皇安排便是。若要人護送,兒臣倒是聽說有個什麼雲麾將軍武藝高強,再就是二哥和三哥,素日他們對兒臣也很親切,時不時送很多東西來。”皇帝聽了麵色微沉:“沈慕清這次未能阻止你大皇兄,算是失職,他稱病在家,是真是假,朕也懶得理會。不過他的確功夫還算不錯,既然皇兒你點了,便由他護送吧。”轉念又道:“你大皇兄這次雖然魯莽行事,但也算是一心為國,如今受到嚴懲,朕不便出麵,你私下也去瞧瞧他,免得你母後總是憂心忡忡。”“是。”葉輕舟乖巧答應。她知道,葉雲銳的皇帝唯一嫡出的兒子,愛之深責之切,這次雖然他嚴懲葉雲銳,卻也不想給彆的兒子生出妄想,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來。原本就是讓葉雲銳去軍隊鍍金,隻要他無功無過,回來之後就能順利冊封太子,哪知道鬨出這些事情來。葉輕舟心裡都明白,也不會點破,一一答應皇帝的要求,乖巧告退。皇帝很是滿意。總算這個女兒還算識大體,沒給自己添亂。隻是公主送嫁,絕非小事,即便有沈慕清護送,到底還差一位血親送親。皇帝思來想去,最終還是點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一起送親。在大皇子起複之前,皇子之間的勢力也需要平衡。葉輕舟毫不在乎他這些細致的打算,每日在昭陽宮清點自己的嫁妝,偶爾去尚衣局看看嫁衣繡得怎麼樣,間或接待一下送禮的妃子、大臣女眷,再就是給皇帝、皇後請安,聽一聽囑咐和訓話,裝作乖巧的樣子,也算過得充實。終於,婚期臨近,一個月之後,沈慕清回來了。他給皇帝上了奏折,稱自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主動請纓護送公主和親,倒是與皇帝的想法不謀而合,先前那點嫌隙便也被壓了下去,表麵上看,還是相處十分融洽的君臣。葉輕舟原本也安排了一股勢力在東和縣,她的計劃是讓那批人掀起紛爭,最好在毗鄰斷頭山的時候,與山上的流寇裡應外合,把和親隊伍攪得混亂不堪,她也才好趁亂逃脫。雖然楚星河說了會幫助她,但到底他和她身份立場不同,這件事處理得稍有不慎,便極有可能再度引發戰爭。更彆說讓她去南嶽等上幾年,她與沈慕清的聯係便愈發薄弱,到時候能不能全身而退還兩說。這件事她沒跟任何人說,每次聯絡也是安排小瑞子送信到宮外,信上是約定的暗語,大抵寫的是她要買的胭脂水粉之類,對應不同的含義,約定好了在三月初五動手。三月初一她出嫁,按照腳程來算,初五剛好能抵達東和縣,到時候見機行事,未必不能成事。也因此,她之前才出言試探沈慕清,得到肯定答複之後,她心下稍定。此番沈慕清離開,她雖然不知道他是去做什麼了,但想必他的安排一定比她周密。這樣想著,葉輕舟心口微微發熱。即便沈慕清現在還不能說出那句話,但來日方長,隻要逃過這一次,未來將是一片光明。他是血戰沙場的將軍,能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葉輕舟不能不動容。隻是他的態度轉變著實有些快,之前還是很害羞的樣子,現在就敢為了她背叛朝廷,這中間他經曆了什麼,想了些什麼,葉輕舟一無所知。她心裡隱約有些擔心。但很快,有人打斷了她的思緒。“給柔嘉殿下請安。”葉輕舟回神,看到殿外跪著的人影,那人穿著南嶽使臣的服飾,恭謹有禮的樣子,羅洪也跟在身邊。“免禮。”葉輕舟站起來。羅洪笑容款款:“柔嘉殿下,這是南嶽的禮部侍郎,特來給殿下講解南嶽風俗人情,並送上出嫁所需的鳳冠首飾。”南嶽使臣適時呈上一個托盤。采綠在葉輕舟的示意下接過,掀開紅色的綢布。滿目華彩,鳳冠精致華麗,東珠成片,鎏金流蘇熠熠生輝,配套的鳳釵、耳環、佩玉一應齊全,看得出南嶽的確是一片誠心。“多謝大人特意送來。”葉輕舟的目光淡淡掃過那一片炫目的首飾,笑容淺淺:“請坐。”南嶽使臣便告謝坐下了。接下來的十餘天,使臣每天都來,給葉輕舟講了不少南嶽的風土人情,著重還是講大婚的禮儀章程,聽得她頭昏腦漲,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了事。終於,到了三月初一。葉輕舟天不亮就起來了,再度檢查了一遍隨身帶著的銀子細軟,深深吸了口氣,任由一群人圍著她轉,打扮了兩個時辰,終於拖著渾身幾十斤的衣裳首飾出門。皇帝嫁女,兩國和親,戰事平息,百姓們也能休養生息。此番皇帝親自相送,把浩蕩的送親隊伍送到城門口,聲勢浩大,紅妝綿延,引來無數人圍觀。春風料峭,皇帝看著一襲紅妝的葉輕舟,目光微微發紅:“孩兒,此去萬裡……切記珍重。”皇後扶著皇帝,眼角也流下兩道淚痕。這樣親和感動的場麵,葉輕舟自然要配合。她跟著演戲,假模假樣擦了把眼角,柔聲道:“兒臣能為國和親,乃是天大的福氣,父皇母後快回去吧,風大,當心身子。”皇帝點頭,紅著眼睛叫來二皇子、三皇子,囑咐道:“切記將你們妹妹送到南嶽,完婚之後再啟程回來,朝中諸事都可以放放。”兩人自然應諾稱是。氣氛差不多了,兩國禮部同時宣布吉時已到,可以啟程。葉輕舟驀然回首,入目是一片鮮豔火紅,與她聯姻的新郎一襲紅衣,眉眼俊朗,對上她看來的視線,柔柔一笑。楚星河即便走到哪裡,都是這樣耀眼。她目光微頓,看到走在送親隊伍最前端的沈慕清。他一身沉重肅穆的盔甲,銀光湛湛,森冷威嚴,目光深沉冷冽,所到之處如一陣刀光劍影,鋒芒畢露,迫得人不敢直視。采綠上前,輕輕將綃金龍鳳蓋頭拉下來,遮住葉輕舟的臉。“殿下,奴婢扶您上馬車。”葉輕舟點頭。終於,十裡紅妝在青川百姓的視線裡遠去。儀仗隊有條不紊地行進,每日都走得不遠,以舒適為主,並不急著趕路,天色稍暗便就地駐紮,升起篝火炊煙,一片祥和。楚星河快步走到葉輕舟所在的馬車前,朗聲道:“輕舟,下來用些東西吧,有新鮮的蘑菇湯。”南嶽並不講究男女成親前不能見麵的風俗,民風十分開放,旁人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采綠也笑道:“公主,駙馬很是關心您呢。”葉輕舟壓低聲音:“是我出嫁,又不是招婿,哪來的駙馬,慎言。”采綠乖乖應是。葉輕舟掀開簾帳下車。路程遙遠,她不可能一直穿著華服鳳冠,早已換了輕便的打扮,一襲青碧色的衣裙,簡單插了一對金簪,清麗婉約。楚星河眼眸微亮,雙手遞過一隻玉碗。果真是味道鮮美的蘑菇湯。葉輕舟沒有拒絕,低頭喝了兩口,舒了口氣。“天色尚早,可要四處走走?”楚星河笑問。葉輕舟心念一動,她本就想借口到處看看,摸清隊伍的布局,自然不會拒絕。兩人出了駐紮的叢叢帳篷,往無人的小路漫步。“還記得上次和你走在這樣的小路上,是遇到泥石流那次。”楚星河語氣懷念:“南村拍戲,那晚風大雨大,現在想想還心有餘悸。”也是那次,沈慕清不顧一切找到她,抱著她衝出重圍,才沒讓她被埋在洞底。葉輕舟表情柔和:“是啊,想起來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楚星河失笑:“可不就是上輩子了嗎?”他頓了頓,正色道:“輕舟,你不覺得這是我們的緣分嗎?”葉輕舟微怔,很快笑起來:“是啊,咱們可是兩輩子的朋友了。”朋友。楚星河淡淡一笑。他隨手摘下路邊樹梢的一枝紅花,遞給葉輕舟,輕聲道:“輕舟,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如果是轉世投胎,怎麼會保留上一世的記憶?冥冥之中,是不是注定了什麼事情?”葉輕舟一怔。她當然知道,也一直以為這樣的特殊者隻有她一個人,但楚星河的出現打破了這個概念。她知道自己是為了複活現實世界的沈慕清而來,楚星河是在上個世界遇到的,她以為那些都是虛擬的人,卻是真實存在的。她會痛,會哭,會笑,一切的感官都那麼真實,這真的隻是一個虛擬的世界嗎?她忽然有些不確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