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楚星河好似隻是感歎，並未過多糾結，很快就提出回去。葉輕舟心不在焉，也隻是客氣道謝，並未過多試探。之後的幾天，楚星河總是會讓她出來透透氣，一起在軍隊保護的範圍內走動，葉輕舟很快摸清巡邏的班次和布防，雖然中間沒和沈慕清見過一次麵，但她肯定，他一定也在為此做準備。很快，到了三月初五。天一亮，所有營帳便收拾妥當，大軍緩緩啟程，途經幾個小村莊後，臨近中午，抵達東和縣。楚星河派人來告知葉輕舟，原本是要就地休息，生火做飯的，但因為這一帶並不安全，便決定再走一程，到了晚上再歇息，中午要委屈她用些乾糧點心。葉輕舟捏緊了手裡的帕子，麵上淡淡地答應了。采綠還在翻找她今日的衣裳，找出一件金色的長裙，道：“公主，就穿這件吧？”葉輕舟搖頭：“穿那件淺綠色的。”那件衣服是隨行攜帶中最普通的一件，原本采綠都不打算帶的，因為是很久以前，葉輕舟還未成為嫡公主穿的，實在是寒酸。但葉輕舟卻很喜歡，特意囑咐，這才帶上了。“也太素淨了吧。”采綠疑惑。葉輕舟笑了笑：“出門在外，講究那許多做什麼，怪不自在的。”“也是。”采綠也笑，把衣裙首飾準備好之後，下了馬車。她知道葉輕舟的習慣，換衣服的時候不喜有旁人在。葉輕舟看著那件衣裙，卻動手拿了另一件。是采綠留在車上備用的。她們身量差不多，又是宮裡統一製作的宮女衣裙，不比她那些華麗複雜的公主常服，葉輕舟很輕易就穿上了。又動手把發髻拆開，梳成簡單的宮女發式，把之前準備好的碎銀子、銅板、銀票全部收拾放好，終於忍不住，心跳加速起來。“輕舟。”窗外卻突然響起楚星河的聲音。葉輕舟猛然嚇了一跳，緊張得手指都在發抖，她竭力壓製聲線，低聲問：“怎麼了？”楚星河好似沒有發覺她的緊張，聲音裡帶著笑意，如同平常一樣親和，他道：“我這裡有些山泉水，味道甘甜，你光吃糕點不行，還是喝些水吧。”葉輕舟很想拒絕，但又怕被他看出異常，隻得從窗邊的簾帳處伸出手。楚星河看著那隻白皙無暇的手掌，以及深綠色的衣袖，眸光一沉。但他什麼也沒說，把水囊輕輕放在她手裡，聲音輕快道：“前麵就是斷頭山，走過這一段，前方就一片坦途了。”葉輕舟現在十分緊張，無意與他聊太多，隨口應和幾句，心跳聲愈發劇烈。聽到楚星河離開的腳步聲，葉輕舟方才長鬆了口氣。采綠很快回來了，她上了馬車，看到葉輕舟的裝束打扮，嚇了一跳：“公主，您……”葉輕舟飛快捂住她的嘴巴，低聲道：“不要說話，不要緊張，我回頭跟你解釋。”采綠愣愣地點頭，葉輕舟方才緩緩鬆開她。“采綠，聽著，時間緊迫，我簡單跟你說兩句。”葉輕舟深吸了口氣，把聲音壓到最低：“我要逃婚，不帶著你，不帶任何人。你貼身跟著我，出了事難免被問責，這是你和小瑞子的新戶籍，還有一萬兩銀票和一些碎銀子。記著，等下混亂起來，你不要管我，趁亂逃走，和小瑞子一起走。”采綠的淚水滾滾流下：“公主，為何……”葉輕舟歎了口氣：“我不願從一個牢籠去往另一個牢籠，采綠，你也是。人生的路還很長，你還可以站得更高，看得更遠，不必一輩子拘泥在宮牆之中。出去之後，用新的身份活下去，不要再回頭。”采綠哭成一個淚人，又是感動又是震撼：“可是公主，您要如何……”“轟隆——”她話音未落，外麵突然傳來巨大的響聲。隊伍走到山崖中間的峽穀，兩側卻突然滾下巨大的落石，隨之傳來震耳欲聾的喊打喊殺聲，儀仗隊何曾見過這種陣仗，當下就懵了。旗幟飛舞，宮鈴亂響，即便有軍隊一力鎮壓，還是亂成了一鍋粥。“保護公主！”混亂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葉輕舟心中一沉，再顧不得許多，拉上采綠，從馬車上跳了下去，小瑞子適時出現，伸手緊緊握住葉輕舟的手，沉聲道：“殿下，往這邊走。”他素來不多問葉輕舟一句話，總是默默低頭做著自己的事，卻總能在第一時間理解她的意思，並作出反應。葉輕舟吸了口氣，當下也顧不得問什麼，帶著兩人，往一旁的叢林躲去。混亂中，她看了亂局一眼。沈慕清一馬當先，手中長槍揮舞，揮退攔路的流寇，振臂高呼：“一隊隨我衝出去！”“是！”當下一群人回應，馬蹄聲陣陣，揚起滾滾塵土。葉輕舟看著他往相反的方向追了出去，深吸了口氣，不再耽擱，快步跑進樹林裡。此時四散逃走的宮人很多，似他們這般穿著普通太監、宮女服飾的到處都是，因此他們一行三人並不顯眼，甚至樹林裡還有彆的人躲著，都找好了掩體，並沒有走遠。小瑞子目光沉沉：“殿下，走這邊。”他走在最前麵，采綠扶著葉輕舟，兩人緊緊跟隨。很快，他們消失在濃綠翠林深處。也不知走了多久，葉輕舟的裙角都被劃開好幾道口子，腳後跟生疼的時候，他們終於停了下來。“好，就到這裡。”葉輕舟急促喘息了片刻，覺得心口火辣辣的疼，心跳也十分劇烈。她拿出隨身攜帶的包裹，裡麵是幾套十分輕便的常服，隻要換上，就是尋常百姓的模樣，看不出任何端倪。“你們換上。”采綠和小瑞子並不猶豫，飛快把宮女、太監服換下，穿上有些發舊的衣裳。“采綠，你和小瑞子往南走，那邊有一個小村莊，帶上我給的銀兩和戶籍，從此以後，就能過上新的生活。”葉輕舟終於笑了起來，她伸手拍了拍他們的肩膀，道：“咱們就此彆過，再也不要回去了。”在她看來，這是最好的結局。采綠紅了眼，還來不及說話，便看到小瑞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殿下！”他難得情緒外露，顯出十分激動的樣子：“您不願被關在宮廷，想要逃出來無可厚非，可您離了我們，今後一個人如何活下去？奴才願誓死追隨，還請公主成全！”采綠也跟著跪下來，手裡捏著銀票和戶籍，隻覺得滾燙無比。葉輕舟沒料到會這樣，她有些呐呐的，好一會，方才扶著他們起來，輕聲道：“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追求啊，難道，你們沒想過有一天能離開皇宮，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嗎？除了伺候人，你們明明還可以過得更好啊。可以做點小買賣，可以種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都很充實，一勞一得，再不必受他人管束。”她想得很好，隻要離開那座吃人的牢籠，去哪裡都好。但是沒料到，小瑞子神情一變，忽然眼裡露出嘲諷之色：“殿下是金枝玉葉，即便受到苛待，也終有鋒芒畢露、一飛衝天之時。可奴才不過是個閹人，五歲進宮，餘生歲月便與天下所有男人都不一樣了。即便如今能離開皇宮，可真的能開始新的際遇嗎？奴才所學所行，無一不是為了更好地伺候主子們，這樣的人，除了奴顏婢膝，還能做什麼呢？”他聲音很輕，落在葉輕舟耳裡，卻好似驚雷一般。是的。她想得太理所當然，站在自己的角度為他人考慮一切，自以為的好意，自以為能改變他人的命運，卻沒有想過，她所以為的好，到底他人能不能接受。葉輕舟愣在原地，好半晌，方才道：“那……你想回去嗎？”小瑞子神情肅穆，再次跪地，朝她磕了個響頭：“公主……小姐，請帶上小的吧。”采綠不知道小瑞子這麼會說，聽得愣了，反應過來，也跟著磕頭：“小姐，請帶上采綠吧。”今日逃跑這麼順利，順利得令人難以置信，卻沒料到他們不肯走。葉輕舟沉默良久，輕歎一聲：“都起來吧。”她看著毫無反應的二人，終於道：“天黑之前，我們要抵達柳樹村。”兩人終於抬頭，臉上都露出笑意：“是，小姐！”葉輕舟也換好了尋常百姓的衣服，把宮中的衣服全都扔開，帶著小瑞子和采綠趕往和沈慕清約定的地點。途中遇到沈慕清派來的人，回合之後，很快帶著她到了約定地點。柳樹村，沈慕清一人一馬，隔得老遠都能看到他挺拔俊逸的身姿，暮色四合，唯獨他靜立風中，長發如墨亦如雲。葉輕舟看著他，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沒想到這麼順利，也不知他在背後付出了多少辛苦。沈慕清早已策馬而來，飛快翻身下馬，緊緊握住她的手，低聲問：“一路可好？”葉輕舟的手指微微顫抖，點頭：“平安順利。”小瑞子和采綠對視一眼，終於明白，葉輕舟此行目的是什麼。沈慕清緊緊攥著她的手，輕聲道：“有個人，我要帶你見一下。”葉輕舟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