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舟如今住在昭陽宮,是後宮裡最奢華的宮殿,連皇後的坤翎宮都要遜色兩分。畢竟皇後是母儀天下,還是以尊貴端莊為主,比不上這一份華麗榮寵。采綠把最後一份禮單登記造冊,累得歎了口氣:“公主,所有禮單都已收錄清點好,一應都放在庫房,住在宮中的時日不多,便沒有一一擺置歸位,隻等公主府建好,方便咱們搬出去,到時再行安排。您覺得呢?”葉輕舟聽得輕笑一聲:“好。辛苦你了,來喝茶。”她端起紅木案桌上的碧玉茶盞。采綠與她相處久了,多少知道她的脾氣,也不推辭,滿滿飲下一杯,長舒了口氣。葉輕舟看著她無憂無慮的樣子,含笑不語,心道,隻怕是等不到公主府建成了。一月後,大皇子葉雲銳戴罪回京,身負荊條於承乾宮外下跪,皇後守在一旁,一身素淨,連發釵都沒戴一支。“公主,咱們去瞧瞧嗎?”采綠服侍著葉輕舟起身,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葉輕舟聞言揚眉道:“大皇兄是獨自回來的?”“這奴婢不是很清楚。”采綠微頓,道:“聽聞還有誰押送一起回京,還帶來了南嶽國的議和書。”“求和書?”葉輕舟一頓,微微皺眉:“是南嶽戰敗我國,他們卻要主動求和?”“正是呢。”采綠嘟噥道:“不過這樣也好呀,停止戰事,咱們邊境的百姓都能幸免於難了。”葉輕舟心中一跳,直覺此事不是那麼簡單,洗漱穿戴之後,也去了承乾宮。年關將近,宮中四處雖然懸掛了紅色宮燈,樹枝上也有彩色的絲帶,可宮人們行色匆匆,絲毫沒有過年的喜悅。葉輕舟到承乾宮的時候,皇後正臉色蒼白地站在殿門口,她神情淡淡的,雖然一身素衣,未施粉脂,卻絲毫不妨礙她高貴的姿態,清冷尊貴的眉眼。皇後身邊跪著葉雲銳,他穿的更少,隆冬天氣,冷雨凜冽,一件青黑色單衣,頭發披散,臉上被凍得起了不正常的紅暈,但背脊筆直,一動不動,隻是身子不由自主有些痙攣發抖。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小瑞子。”葉輕舟轉身,看了一眼小瑞子。“是。”他點頭行禮,帶著一個宮人上前,把一件厚實的狐皮大氅披在葉雲銳肩上。葉雲銳與皇後都是一怔。葉輕舟卻抱著另一件披風款步走來,她朝皇後行禮,微微一笑:“母後,天冷,多穿些吧。”說著,把手裡的披風披在皇後身上。皇後抬手拒絕,神色疏淡:“本宮未能教好大皇子,以致我軍損失慘重,自來請罪,天冷不冷,並無關係。”葉輕舟歎息一聲:“正因為您誠心請罪,方才不能被凍壞身子,否則,豈不是更授人以柄,讓人覺得您故意生病裝可憐?”她言語之間毫無掩飾,皇後隻覺得她的話比眾妃嬪明裡暗裡刀子似的眼神更讓她難堪,幾乎站立不住。葉輕舟扶住她,溫暖有力的手掌緊緊握住她的手,聲音徐徐:“兒臣去見父皇,母後有什麼話要帶的嗎?”皇後閉了閉眼,終究知道,她與葉輕舟不過是做做麵子功夫的名義母女,她今日肯來說這樣一番話,已是不易。忠言雖然逆耳,但她說得很有道理。“沒什麼。”皇後輕聲道:“你父皇近日心情不好,說話做事多留心。”葉輕舟點頭,衝她感激一笑:“謝母後。”她帶著侍從進去了。太監總管羅洪一見是她,忙露出溫和的笑容:“柔嘉殿下,這麼冷的天,怎麼親自來了?”葉輕舟微笑:“聽聞邊疆將領回來了,本宮想知道民情如何,也來看看父皇是否痊愈了。”羅洪嘴裡應著是,一麵不動聲色假裝沒有看到皇後和大皇子,一麵帶著葉輕舟進去了。他知道,這位公主向來是個一鳴驚人的主,沉默蟄伏多年,之前卻能在禦花園攔下皇帝,給她自己掙得嫡公主的名分,之後能在皇帝病重時開口討要封號,如今她討得皇帝歡心,是所有子女中最受寵的一個,好日子長著呢,他不敢怠慢。“陛下病了些時日,諸事堆積,這兩日好轉了些,正在召見內閣並軍機處幾位大臣呢。您在暖閣歇歇腳,奴才讓人送些茶水點心來,再去通報陛下。”葉輕舟點頭:“有勞羅公公。”兩人剛剛走到暖閣,便有一個小太監匆匆走來,低聲在羅洪身邊道:“總管,雲麾將軍來了,在殿外候著呢。”羅洪點頭,看了一眼葉輕舟,笑道:“奴才就在外麵,殿下有事便差人知會一聲。”葉輕舟卻問:“雲麾將軍,可是那位姓沈的?”“正是呢。”羅洪倒是不緊不慢,也不在意會不會怠慢沈慕清,含笑道:“便是那位年少有為的沈將軍。”葉輕舟心念一動,笑道:“他今日來,想必也是為了父皇召見商議之事,既沒有與軍機大臣一同召見,便是要單獨詢問。既是如此,你便讓他到暖閣這裡來等候,正好本宮也有事要問他。”“這……”按說葉輕舟雖然是公主,但也男女有彆,不好讓她和沈慕清共處一室,羅洪有些為難。葉輕舟看出他的想法,道:“無妨,父皇若問起,你便說是我的意思,他不會怪罪的。宮女太監也都在室內候著吧。”她既然這樣說了,羅洪便不好再推辭,答應下來,出去迎接沈慕清。沈慕清一身玄色長袍,周身無一點裝飾,隻一件將士們統一發放的暗紅色披風,氣勢凜冽地進門來,身上裹挾著凜冽的寒風冷雨,讓人瞧了周身也冷了兩分。“沈將軍請在此稍候,陛下正和內閣議事。”羅洪態度溫和親切,親自把沈慕清帶到葉輕舟麵前,道:“這位是柔嘉公主,有些事想問問您,奴才著人去送些茶水來。”沈慕清點頭,淡聲道:“有勞公公。”他轉身看著葉輕舟,但見她今日一襲鵝黃織錦繡牡丹長裙,袖口領口皆有純白色絨毛,將她小巧精致的臉簇擁在中間,愈發顯得嬌妍靈秀,氣質高華。“微臣沈慕清,參見公主殿下。”沈慕清收回視線,俯身行禮。“不必多禮,請坐。”葉輕舟忙阻止他。兩人對視一眼,分主次在窗邊坐下。“外間天寒,沈將軍一路風霜辛苦了,請用茶。”葉輕舟把茶盞推過去,又把幾碟精致的糕點也挪了挪位置。采綠和小瑞子對視一眼,都有些莫名。他們都不知道葉輕舟和沈慕清的關係,眼下見公主如此作為,心中自然疑惑。小瑞子很快收回視線,轉身看向殿內其他人,道:“勞煩這位姐姐,公主的手爐冷了,加些炭來。這位公公,爐火也不夠旺了。”眾人皆應是,紛紛低頭下去做事了,一時間室內清淨不少。葉輕舟暗自鬆了口氣,含笑看了小瑞子一眼,後者輕輕點頭,帶著采綠走到了簾子外。隱隱綽綽的淺色簾帳外,采綠一絲不苟地盯著其他人。她想得很簡單,既然公主有事情,便不能讓其他人聽見,至於是什麼事,不是她該過問的。內室一時隻剩下他們兩人。葉輕舟這才放下端著的姿態,看著沈慕清,眨了眨眼睛,嘟嘴道:“規矩真多,憋得慌。”沈慕清原本心情還有些沉重,見她如此,不由彎了彎唇角:“公主回宮一切可好?”“還行吧。”葉輕舟踢著腳下的流蘇,一派輕鬆的樣子。沈慕清看她嬌俏的樣子,眸光微暗,抿唇道:“微臣有負公主所托,此番戰役……”“與你無關。”葉輕舟搖頭:“戰事無情,也非一人之力能扭轉,若非大皇兄此次兵敗,南嶽議和,還不知要拖延多久。”她將利害關係看得很分明,沈慕清便不再多言,但思及她之前提起,要讓自己娶她的話,又眼見她如今身份尊貴,金枝玉葉,一時竟沉默無語,不知該說什麼。熏香陣陣,驅走他身上僅剩的寒意,可內心卻一片荒蕪。“沈慕清……”“公主……”兩人幾乎同時開口。沈慕清眉眼溫和:“公主請說。”葉輕舟咬了咬唇,低聲道:“我……我並非騙你,我之前的確不受寵,如今也隻不過是……”她想起什麼,聲音頓住,沒有說下去。沈慕清卻懂了,他的目光愈發深沉,聲音低啞道:“南嶽的使臣團已在進京的路上了。”這麼快……葉輕舟怔然,心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逝,再想追究,卻什麼也抓不住了。“舟舟……”沈慕清見她出神,輕聲道:“我會護著你。”葉輕舟鼻子一酸,卻彆開眼,笑了起來:“我好好的,要你護著乾嘛?”她語氣輕鬆道:“你知道東和縣嗎?”沈慕清點頭。“我近日在宮中無事,想看看地方誌,隻是那日看到那本書有些殘缺,語焉不詳的,你可知道當地風情?”她這話題轉換得生硬,但沈慕清也不追問,低聲道:“我並不了解當地風土人情,隻知道東和縣毗鄰斷頭山,山上有一股流寇,勢力不少,當年被官府剿滅之後,仍有部分餘孽流竄,並不太平。”後來兩國交戰,便愈發抽不出人手精力去管了。葉輕舟點頭:“我知道了。”采綠適時進來,輕聲道:“殿下,羅公公傳話來,說陛下那邊快散會了。”“知道了。”葉輕舟點頭,站起來。沈慕清也站了起來,他目光深深,一錯不錯地看著她,幾乎要看穿她的心思。葉輕舟好似被燙到,匆匆走到他身邊,忽而生出一股勇氣,伸出手指,勾住他的小指頭。溫軟細膩的觸感,明明那麼細微,兩個人卻都好似觸電一般。沈慕清下意識握緊她。兩人十指緊扣,在這冬日的冷雨裡,彼此目光糾纏。“你……快去吧。”最終還是葉輕舟紅著臉,輕咳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