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舟次日夜裡就被秘密安排送走。沈慕清親自來送,他重新檢查好馬匹和乾糧、銀錢,方才點頭對穆易秋道:“此次秘密回京,務必妥當安排,不能叫他人知曉。”穆易秋行禮應是。葉輕舟換上一身乾淨的軍裝,沿途偽裝信使,一則安全,二則不必躲躲藏藏。她看著沈慕清打點妥當,忽然道:“沈慕清,你過來一下。”沈慕清不明所以,把韁繩交給下屬,依言走來。星光下,他一身銀白鎧甲,鮮紅的披風颯爽威風,眉目清朗如畫。真是好看啊。葉輕舟想著,忽然伸手,踮起腳尖一把抱住他。“公……”沈慕清手足無措,麵色漲得通紅,不知該拿懷裡的人怎麼辦。葉輕舟湊近來,溫熱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耳邊:“沈慕清,記得我說的話,打了勝仗回來娶我。”沈慕清胸腔裡的心似要飛出來,他連呼吸都屏住了,沉默半晌,最終隻悶悶應了一聲:“嗯。”“那好,我走啦!”葉輕舟很高興,一眨眼鬆開他,翻身上馬的動作看起來搖搖欲墜。沈慕清嚇得伸手去扶她,一瞬間觸到女子軟嫩白皙的手腕,又飛快縮回。“我沒事,快回去吧。”葉輕舟擺擺手,心情很好。直到那兩匹馬消失在夜色中,沈慕清許久才調整好呼吸,臉上的紅暈也散去,他不自在地捏緊了手指,似乎還能感受到那殘餘指尖的柔膩觸感。…………葉輕舟千裡奔襲,又秘密回京,來回已過去三個月,京都正值隆冬臘月,接近年關。她安然無恙回到鴻雁寺的時候,采綠正穿著宮裝常服在佛像前誦經祝禱。采綠梳著精致的發髻,戴一對白玉簪,背影消瘦嫋娜,從背後看,倒真像是自己。葉輕舟心中大定,不由笑道:“采綠,我回來了。”采綠手中的佛珠應聲而掉,她也不顧念到哪一段經文了,拎著裙擺跑過來,含淚哭訴:“殿下!您終於回來了!”她日日在觀音菩薩麵前祝禱,企盼公主平安無事歸來,如今夢想成真,高興至極。葉輕舟心下也很是感慨,此行居然如此順利,也真是難為這個小丫頭一直假扮自己了。主仆二人拉著手親密說話片刻,葉輕舟詢問近況。“宮中有來人嗎?”采綠擦乾眼淚搖頭:“回殿下,各宮娘娘們按時節都送了些禮品來,皇後娘娘也差人問過一次,奴婢沒有出麵,由小瑞子安排著。幸好您回來了,再晚隻怕瞞不過去。”“辛苦你們了。”葉輕舟拍拍她的手,很快換上常服衣裙,就此身份恢複正常。主仆二人很高興,小瑞子也很有眼色,難得笑道:“公主回來得及時,鴻雁寺正殿後院的臘梅開得正好,冷香撲鼻,您可要去瞧瞧?”葉輕舟知道小瑞子的好意,再看采綠被憋了三個月沒出門,露出的期盼眼神,頓時心軟,頷首道:“既如此,便出去瞧瞧,晚點回來咱們三人吃暖鍋子吧!”“是,殿下!”采綠很高興,立刻去取披風,又要準備暖手爐。京城偏南,冬日陰冷潮濕,少有下雪的時候,鴻雁寺因地勢奇高,每年倒都有細雪,臘梅、紅梅淩寒而開,確是美不勝收。葉輕舟抱著暖呼呼的手爐,在采綠的攙扶下走在後院的梅林裡,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從三個月的膽戰心驚裡回過神來。“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她看著簇簇綻放的蓓蕾,發自內心讚歎。采綠疑惑:“公主,這才晌午,怎麼就月黃昏了?還有這也沒有水呀。”葉輕舟莞爾,故作深沉道:“這是意境,隻可意會。”采綠還是疑惑,但她讀書少,公主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好,好意境。”有人踏雪而來,聲音溫柔和煦:“好一個暗香浮動月黃昏。”葉輕舟下意識回頭。那男子眉目俊朗,一雙眼睛尤其好看,明亮溫和,熠熠生輝。他穿一襲寶藍色直綴,領口袖口皆滾了一圈白狐狸毛,外罩一件玄色大氅,氣質亭亭,俊美無儔。他對上葉輕舟的視線,半點也沒錯開,倏而彎腰,行了一個儒生禮:“唐突姑娘,是在下的不是。隻是這詩句絕妙,小生情不自禁讚歎,還請寬恕原諒。”葉輕舟手裡捏著的一枝臘梅倏然掉落在地。這個人……竟然是楚星河!她在冷風中有些淩亂,勉強笑了笑:“無妨,既然公子在此處賞花,多有不便,告辭。”葉輕舟轉身就走。“姑娘留步。”楚星河溫潤的嗓音響起,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臘梅,忽而抬手,從身邊的樹上摘下一枝紅梅,快步走來,雙手奉上:“是在下冒昧打擾,豈有姑娘避退的道理。”他抬起頭來,含笑道:“姑娘一身素色,卻難掩天姿,紅梅嬌妍,襯姑娘剛好,還請莫要嫌棄這賠禮。”他進退有禮,舉止妥帖,葉輕舟卻有些心神不寧,她直覺有哪裡不對,但一時說不上來,隻得讓采綠接過那枝紅梅,低聲道:“出來多時,不便久留,告辭。”說完,便匆匆離去。楚星河看著那抹匆忙的倩麗背影,忽而彎唇一笑。“總算找到了。”有仆從悄然在他身後出現:“公子。”楚星河收斂表情,淡淡道:“傳我命令,立刻飛鴿傳書,全麵進攻。”“是。”主仆二人無聲離開鴻雁寺。葉輕舟快速回了自己的小院,打發采綠和小瑞子去準備晚上的暖鍋子吃,自己一個人進了房間。“鏡,你在嗎?”葉輕舟心慌意亂。過了好久,鏡方才緩緩問:“什麼事?”“我見到楚星河了!”葉輕舟道:“是我理解那個楚星河嗎?他怎麼也來了這裡?還有秋一雁,怎麼就成了沈慕清的侍妾?”她一連串發問,本以為不會得到回應,但鏡沉默半晌,最終道:“你能來,為什麼彆人不能?你隻要記得,完成你的任務就行。”他雖然沒有正麵回答,卻已經算是給了提示了。葉輕舟心中一涼,意識到某種可能,頓時心跳如擂鼓。如果……楚星河和秋一雁也和自己一樣呢?!那他們到底是現實中的人,還是上個世界的人?他們保留的是從哪裡開始的記憶?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葉輕舟心亂如麻,卻無法找到頭緒。…………邊關尚在打仗,但似乎絲毫沒影響京都百姓們對於過年的熱情。元宵節,城中四處張燈結彩,酒樓飄香,宴請賓客往來,不亦樂乎。宮中氣氛卻有些肅穆。今年天災不斷,又要支撐行軍打仗,國庫早已空虛,戶部尚書愁的頭發直掉。皇帝臉上也不好看,軍情奏報一封接一封,十個消息裡麵有一半都不是好的,拖延久了對雙方都不會是什麼好結果。“南嶽是瘋了不成!”皇帝臉色鐵青。兵部尚書乾巴巴道:“陛下,如今南嶽傾巢出動,全力進攻,但也隻是與我國僵持不下,不見成效……”“眼下不見成效,再過數月呢!”皇帝不耐煩道:“今年開春還要播種,去年多地洪澇、乾旱,民生正是需要休養之時,若再征收賦稅,就要傷了元氣!”道理是這個道理,可若不征收賦稅,哪來的銀子打仗?戶部尚書一雙小眼睛直轉悠,看了一眼被發作的兵部尚書,把話咽下去不敢說了。皇帝看他們大眼瞪小眼,一時也沒了彆的法子,心煩意亂地揮退一乾大臣們,坐在龍椅上發愁。一月後,邊關八百裡加急送來一封急報。大皇子葉雲銳帶兵一萬,被誘敵深入,衝入一座空城,遭遇南嶽伏擊,一萬人馬全部犧牲,大皇子僥幸逃脫,在心腹的護送下回到軍營。與此同時,邊城布防因臨時變動疏忽,導致大批南嶽兵馬進城,敵將殺了個三進三出,連奪五座城池,尚有餘力!皇帝氣得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皇上!”“皇上保重龍體啊!”一乾大臣們連連驚呼。皇帝扶著內侍的肩,狠狠喘了口氣,冷聲問:“邊關布防乃是大事,為何臨時變動!”那信使低聲答:“回皇上,元帥本已做好部署,是大皇子殿下覺得不妥,便帶了手令前去調換,守城將領不敢不從……還有,大皇子帶走的乃是一萬精兵,被南嶽全部坑殺之後,軍營更是後繼無力……”“混賬!”皇帝氣得把茶杯砸過去,一口老血噴出來,昏死過去。皇帝氣急攻心,連日來的內憂外患導致他一病不起,連早朝也免了。葉輕舟得知了消息,歎了口氣:“看來這條路是走不通了。”大皇子剛愎自用,中了彆人的計謀,青川多年苦心經營都要賠進去,皇帝不發作賜罪就不錯了,更彆提賜婚。采綠不知道她的意思,疑惑問:“公主,您說什麼?”葉輕舟搖頭,輕聲道:“沒事,收拾一下,回宮侍疾吧。”她身為皇帝的女兒,這個時候當然要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