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舟氣得心口疼。她深深吸氣,冷聲道:“本宮不回去,偏要住在你房裡!”沈慕清頭也不抬:“殿下恕罪。微臣立即回稟大皇子,另尋住處,殿下由您的皇兄照料,也是情理之中。”“你威脅我!”葉輕舟猛地走過來,扁扁嘴又想哭。“公主身份貴重,罪臣不知輕重,惹惱了您,還請公主發落。”沈慕清先發製人,一句話憋得葉輕舟硬生生沒哭出來。她總算知道,在這人麵前,戲演多了沒用。“你……”她咬著唇,低聲道:“你彆告訴其他人。”沈慕清不為所動。“我從小便不招人待見……”葉輕舟道:“那次出宮,也是餓得沒法子了,在宮牆處找到一個狗洞爬出來,才遇到了你。”“我大概猜出你的身份,深怕你帶我去見父皇,再無活路,因此說謊騙你。”葉輕舟低低道:“對不起……沈慕清,你彆討厭我,好不好?”聽她這般言語,沈慕清無聲歎了口氣,看她乖乖低下頭認錯,毛茸茸的腦袋發絲翹起,不知為何心裡也軟了下來。但麵上還是冷然:“公主說笑了,您金枝玉葉,千金之軀,宮中豈能餓著您?”“是因為我母妃不受待見。”葉輕舟鬆了口氣,隻要他肯聽自己解釋,全都告訴他也沒什麼:“我母妃本是宮女,是皇祖母身邊的人,她在時,父皇從不來見,她死後,便更沒有人在意我的死活了。”她說得輕飄飄的,神情淡然,一點沒有昨晚裝可憐借機發作的樣子,卻乍然讓沈慕清心口抽搐了一下。雖貴為公主……卻不如平民。他有些怔忪。葉輕舟看準時機,忽然上前,伸出雙手一把抱住他,小聲道:“沈慕清,你彆趕我走,好不好?回到宮裡又要挨餓,嬤嬤不給我吃的,母後不見我,屋子裡黑漆漆的,我好害怕……”她說著這話,倒有幾分剛來時候的感覺,那時候她是真的怕,又因為終於說出實情,心裡鬆了口氣,便緊緊抱著他的腰,道:“沈慕清,好不好,好不好?”少女聲線軟軟,身子也溫軟香甜,又說著這樣動人的話,任是誰也不忍心了。沈慕清的意誌在她一聲甜過一聲的哀求裡飛速瓦解。這一次,他再不能把她甩在地上了。“公主……”沈慕清歎了口氣,他俯身,忽然攔腰將她抱起,步伐輕快走到內間,將她放在床上。葉輕舟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他道:“晨間天涼,公主還是穿好鞋襪再走動。”沈慕清聲音低啞,拿了床角的鞋襪放下,卻再不肯多看一眼,耳朵緋紅,一路紅到脖頸。葉輕舟看著,忽然道:“沈慕清,你娶我吧。”“什……麼?”饒是沈慕清在行軍打仗上麵堅毅果決,此刻也跟不上她跳脫的思維,一時愣住。“我先前說的,不是開玩笑。”葉輕舟看他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倒是覺得好笑,她挽起耳畔的發絲,彎眼笑道:“我在宮中舉步維艱,你若打了勝仗歸來,在父皇麵前求娶我,想來他不會不答應。”這也是她打算中的一步。當然,前提是,這場戰役是青川國贏。她說的輕輕鬆鬆,毫無顧忌和羞澀,沈慕清卻心頭一震。他從未想過,那個跟在自己身後調皮的少年,那個被自己嗬斥了還笑嘻嘻的少年,那個費儘心思照顧自己的少年,竟然是……公主。而現在,公主說,要他娶她。思緒翻湧,種種情緒迸發,沈慕清愣在當場,久久思量不語。葉輕舟卻聲音一輕,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淡了:“你不願意麼?我是不得寵,但……”但什麼,她一時竟想不起來,好似她真的沒有什麼優點了。葉輕舟思及此,歎了口氣。“或者,你已有思慕的女子?”沈慕清又是一怔,他沒想過這麼多,聽聞此話,猛然抬頭,卻撞進那一潭動人的清泓瞳眸裡,水光瀲灩,漣漪翩翩。“臣……”他聲音微微發緊:“臣惶恐,並無思慕之人。”葉輕舟心中一動,卻又想起什麼,撇了撇嘴:“那你……你……算了。”她頹然歎氣。沈慕清卻覺得心好似被什麼小動物撓了一下,輕輕的,軟軟的,說不出的酥麻。“我什麼?”他不由問,也忘了敬語和自稱。葉輕舟毫無察覺,踢著床沿的流蘇,低聲道:“那你,不是還有個美妾嗎?你為了她,至今未娶……”沈慕清先是一怔,繼而失笑:“你說一雁?她是故人之女,與我並無關係,隻是臨終受托。”他語氣很淡,不以為意的樣子,葉輕舟卻心頭一震。“你說誰?”她幾乎難以置信:“她可是姓秋?”沈慕清頷首:“公主從何得知?”竟然真是秋一雁!真是倒了血黴,還能遇到她!葉輕舟忿忿地想。她尚未反應過來,沈慕清肯解釋這麼多,自然是沒有拒絕的意思。沈慕清自己也沒反應過來,就說了這麼多,等他想到這一層的時候,猛然住嘴,一時腦子亂哄哄的,也忘了追問葉輕舟。兩人之間氣氛沉默,不多時穆易秋走進來:“將軍,主帥召見,大皇子想商議接下來的布防。”他目不斜視,看到葉輕舟隻是略感意外,但一句都不問。沈慕清點頭起身:“走。”兩人剛走到門口,沈慕清忽然回頭,正好對上葉輕舟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她眨巴兩下,看起來無辜極了。沈慕清卻頓覺耳尖滾燙。“你留在此處,守好……公主。”他說完,大步離去。穆易秋雖震撼於之前那個瘦小的夥夫居然是公主的消息,但沈慕清不解釋,他也不問,聞言隻是儘忠職守站在門口,一個多的眼神都沒有。葉輕舟看得歎息,這人倒還是那個性子,在哪裡都沒變過的。沈慕清直到天色將明才回來,臉色十分不好看。葉輕舟早已休整好,換上了夥夫的裝束,臉上也塗抹好了黑灰,讓人看不出端倪。眼下而言,她的身份不能被彆人知道,還是需要周三的身份來掩飾的。隻是在夥夫們眼裡,周三可是有了靠山了。葉輕舟如往常一般來到夥房,卻隻動手做了一份吃食,看起來豐盛美味,張建看了不由道:“我說,你如今不一樣了,手頭活計這麼少?”話裡帶著酸味。葉輕舟自然聽得出來,她淡聲道:“我有幸得沈將軍關照,自今日起便是他的親衛了,不再來夥房做事。”她無意與這些人牽扯太多,本就目的不同,何必強融。等她端著托盤遠去,張建身邊的老油子狠狠往地上吐了口濃痰:“呸!自薦枕席的爛骨頭,能比老子強多少!”張建聽得心驚肉跳:“你是說……”他人如何議論,葉輕舟是聽不到了。她端著早飯回來的時候,守在沈慕清門口的兩人果然沒有多問,直接放行。沈慕清原本在和穆易秋說話,見她進來,便起身接過托盤,對穆易秋道:“你先下去吧。”“是。”穆易秋目不斜視,關上門出去了。沈慕清行禮道:“公主。”“啊,不用這樣客氣。”葉輕舟乾巴巴笑了兩聲,昨天在這人麵前宣泄了一番情緒,現在倒是知道不自在了。她看著沈慕清坐下來吃飯,清了清嗓子,小聲道:“你瞧著臉色不太好。”沈慕清語氣淡然:“大皇子殿下與主帥在布防上有些分歧,商量不下,一夜未睡。”他一副沒放在心上的樣子,卻也不打算多談。葉輕舟知道這是大事,也是絕密,她知道了反而沒好處,也不多問,在他旁邊坐下,單手托腮看著他吃飯。沈慕清吃飯速度很快,但並不粗魯,反而行雲流水般優雅,讓人看著覺得暢快輕鬆,賞心悅目。隻是她這樣目不轉睛盯著,沈慕清逐漸動作慢了下來,最終紅著耳朵放下碗筷,輕聲問:“公主用過早膳了嗎?”葉輕舟點頭:“吃了。”她想起什麼,又道:“我與夥房的人說了,今日起便是你的親衛,日後貼身伺候你,不再去夥房做事了。”“咳咳……”饒是沈慕清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聽到她用這麼隨意平常的語氣說出這種話,也忍不住嗆咳起來。葉輕舟不覺得有什麼,倒了一杯水遞給他。看著她毫無芥蒂的表情,沈慕清便知道,她還不明白軍中那些混賬的下三濫想法。也罷,不叫公主知道也好,免得汙了她的耳朵。轉念一想,公主千裡迢迢奔波潛伏,受了無數委屈,吃了不少苦頭才找到自己,頓時心頭一暖,那些掩藏的愧疚浮上心頭,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絲甜。隻是,她長久留在此處,便多了一分被發現的危險,絕不是長久之計。沈慕清沉吟片刻,低聲道:“公主,微臣派人送您回宮吧。”葉輕舟十分識時務,她當然知道,自己留在這裡什麼都不會做,隻會拖後腿,到時候被發現還是其次,要是被敵國誤殺了,可就虧大發了。於是她當下點頭,笑眯眯道:“好呀,那麼我就回京等你找父皇提親好了。”沈慕清一口溫熱的茶水梗在喉嚨裡不上不上,脖子都憋紅了,好不容易吞下去,止不住地咳嗽。葉輕舟笑得狡黠,不再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