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舟頭皮發緊,下意識地攏緊衣衫,卻忽然想到什麼,停下了手。她站起身來,緩緩朝前走。沈慕清在看清她的時候,驚了一跳。“舟舟?”他有些不可置信,語氣也不自覺柔和下來。葉輕舟微微一笑:“沈慕清,總算找到你了。”沈慕清皺眉:“與你說了多次,叫我大哥,為何這般沒大沒小?”他幾步走近,又問:“你怎麼進了軍營?你父親呢?”葉輕舟不語,隻是笑眯眯的,眼神明亮地看著他。沈慕清終於後知後覺,感覺到哪裡不對。她衣衫半開,青澀的輪廓初顯端倪,五官柔和精致,身段柔美嫵媚,卻哪裡是個男子!“你……”他愣住。“我是女子。”葉輕舟彎眼一笑:“你這般看著我,可是要娶我?”沈慕清麵紅耳赤,原本要出口的訓斥也被這千嬌百媚的一眼憋得胸口生疼,連對視都不敢,猛然轉過身去,冷聲道:“放肆!你……你如此這般,成何體統!”葉輕舟卻不管不顧,好不容易找到他,還是在這樣無人打擾的情況下,才不會讓他輕易跑掉。她展開雙臂,腳上用力,輕輕鬆鬆起跳,一下趴在了他的背上。沈慕清正要掙紮,卻聽她湊上前來,在耳邊嗬氣如蘭:“你若將我逐出軍營,我便說你負心薄幸,翻臉無情。”沈慕清隻是初時手足無措,他從未見到這樣的葉輕舟,更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麵對一個女子,他心裡一直把她當弟弟看,為何……為何是個女子?他猶疑不定之間,忽然聽她道:“沈將軍為何還不走,等下被人發現可就說不清了。”沈慕清氣得咬牙,卻到底不能把她如何,權衡之下,隻得撿起地上的木盆,背著葉輕舟走回軍營。他們二人一路走來,可是引起不少注意。沈慕清治軍嚴明,也從不找軍妓,潔身自好,寡言少語,底下人都怕他,更不敢越矩討好。如今見他居然背著個人回來,看樣子還是個身份低微的,均覺得有些震撼。尤其是夥房的,張建的下巴差點掉下來:“我的親娘誒,這……這是周三那小子?!莫不是我花了眼!”他身邊的老油子哼笑一聲:“不是你花了眼,是你瞎了眼,一塊肥肉攀上高枝飛走了!”沈慕清看著四周的眼神,忽然站定,淡聲道:“這人受了傷,本將軍遇上了便帶回來,你們無事便自去休養,莫要在此嚼舌根。”眾人聞言應是,作鳥獸散。葉輕舟險些笑出聲來:“多謝將軍體恤。”沈慕清麵無表情,進了房間,一把將她甩在地上。雖然地上鋪設了地毯,但葉輕舟還是被摔得屁股疼。“說,你到底是誰?為何騙我,意欲何為?”沈慕清聲線緊繃,麵覆寒霜,一雙星眸冷冽咄咄,幾乎要把人看穿。他這樣子,幾乎與初見時,拿著弓弦想勒死葉輕舟的神態一模一樣。她忽然覺得委屈。她想儘辦法照料他,冒著生命危險在皇帝皇後麵子斡旋,吃了好些苦頭才離開皇宮,又曆儘風霜,受人覬覦,好不容易在軍營站穩腳,才終於找到他。卻沒有任何重逢的喜悅,他隻在乎自己是什麼目的,恐怕她今日不說清楚,就要被他腰間的匕首要了性命。葉輕舟眼睛一眨,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她雙眸明亮清澈,看著人的時候,好似心無旁騖,純然又天真,動人極了。她一聲不吭,就這樣默默地流淚,也不擦一下,那淚痕順著臉滑下來,很快衝開了她塗在臉上的黑灰,露出底下白皙細嫩的皮膚來。沈慕清冷眼看著,心裡也沒想好把她怎麼樣,隻是看著看著,心便亂了。葉輕舟紅著眼一直哭,隨便拿袖子抹臉,好好的一張臉變得黑黑白白,像隻花臉貓一樣。她覺得自己哭得夠久了,抬眼去看,卻哪裡還有沈慕清的影子。她心裡愈發哀戚,嘴巴一扁,就要哭出聲來。“好了。”沈慕清低低的聲音響起,他端著一盆熱水進來,皺眉道:“還沒哭夠?”他一邊說,一邊擰乾毛巾,一手托住她的後腦勺,一手輕輕擦拭她的臉。觸感粗糙的毛巾在臉上遊走,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他身上的氣味乾淨清新,一下撫平她心裡所有的恐慌。葉輕舟狠狠吸氣,彆開眼不理他。沈慕清心下好笑,難得調侃問:“倒還知道把臉抹黑,說哭就哭,你也看出自己毫無男子氣概?”他不說還好,一說,葉輕舟就收不住了,忽然一把推開他的毛巾,張開嘴嚎啕大哭。“嗚……啊……沈慕清你這個大豬蹄子!”她抽抽噎噎,身子瘦弱,聲音倒不小:“你這麼凶,有本事就殺了我啊!嗚嗚嗚……”巡邏路過的官兵皆是一愣。雖然他們都知道,軍營裡有些大人是有那麼一兩個不可告人的癖好,可是這沈將軍……倒從未聽說,有這般嗜好啊。想歸想,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全部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沈慕清揉著額角,有些頭疼地想,明日要如何跟上峰解釋。他看著懷裡哭得太累,已經昏睡過去的葉輕舟,咬牙道:“你這罪魁禍首,睡得倒是香!”可到底拿她沒辦法。他也知道,如果葉輕舟有壞心,自己也不可能活著離開那座荒山。隻是如今戰事要緊,不知她來到前線作甚?她到底是什麼身份?沈慕清想不明白,靠在外間的書桌上休息了幾個時辰,早早起身出去操練了。等他一走,內間的葉輕舟立刻掀開被子,一骨碌爬起來,拍著心口鬆了口氣。好歹沒被趕出去,隻要在他這裡過了一晚,外人看他們的眼神就會不一樣,這樣,她也有理由繼續留下來了。這邊沈慕清出門操練,還沒走到演武場,就收獲了無數個大大小小打量的眼神。他皺著眉,有心拉人問兩句,卻被同僚給了個“放心”的眼神:“沈將軍年輕氣盛,我等老了,自是比不上。不過你放心,此事老哥我絕不說出去!”“……”沈慕清不知從何解釋。又有人悄聲道:“聽說啊,沈將軍房裡的哭聲,下半夜才停呢!”“這……莫非他有什麼偏方?”有人語氣豔羨。“……”沈慕清徹底無語,總算知道了葉輕舟的打算,當下晨練的心情也沒了,皺著眉毛大步回了房。進門卻撞見葉輕舟在小書房裡忙活。她手指纖細,卻不再細膩,穿著一件寬大的外衫,袖口挽了好多圈,雖然紮一條腰帶,卻還是顯得無比肥大,毫不合身,顯然不是她的衣服。她手腳麻利地把書本整理好,又轉過身來端起托盤。托盤裡是一盅香菇肉末粥,兩樣清炒小菜,還有一小碗醃蘿卜。葉輕舟轉頭正好看見沈慕清,不由笑道:“回來啦?快吃飯吧!”絲毫看不出昨晚的無理取鬨。沈慕清沉著臉,掀袍在椅子上坐下,冷冷道:“你今日不把話說明白,我立刻派人將你遣送回京!”葉輕舟扁了扁嘴:“我不回去,這千裡迢迢的,我難道喜歡吃苦嗎?還不是為了找你!”沈慕清額角青筋直跳:“你一個姑娘家,怎能做出這樣的事!混到這全是男人的軍營來,就為了找我?找到我又如何?”葉輕舟委委屈屈道:“這世上隻有你對我好了,若找到你,自然不會再叫我受委屈……”“男女有彆,你如何能跟我……”“那你娶我不就好了!”葉輕舟紅著眼看他,神情無比委屈,忽又彆開眼,低聲道:“抱歉……是我不配。是我……越矩了,想必將軍美妾在懷,自是瞧不上我蒲柳之姿的。”沈慕清覺得頭疼無比:“你這哪跟哪!”他終於理清頭緒,猛然站起身來,喝問:“你到底是誰?”這一句話聲音很大,嚇得葉輕舟瞬間停了話頭。她從未被他這樣居高臨下地凶過,一時還有些不適應,蒙混過關沒成功,又想不到彆的法子,便愣在當場,不知如何反應。沈慕清見她遲遲不說話,心中也稍稍有些後悔,他清了清嗓子,正待開口,忽然聽葉輕舟道:“我是葉輕舟。”“什麼?”沈慕清猝不及防,還有點沒反應過來。葉輕舟歎了口氣,扯出一枚玉牌,輕聲道:“我姓葉,名輕舟,是皇帝唯一的女兒,青川國唯一的公主。”沈慕清看著那塊玉牌,一麵寫著“輕舟”二字,一麵刻著皇室專屬的龍鳳紋路,一時怔住。“所以,我來到這裡,有不得已的苦衷,暫時還不能告訴你。”日光傾瀉,初秋的陽光仍有些刺目,她身量纖細,五官柔和,分明還是山洞裡那個調皮膽大的臭小子,如今卻已是雲泥之彆。沈慕清收回目光,肅容下跪:“微臣雲麾將軍沈慕清,參見公主,殿下千歲。”葉輕舟被嚇了一跳,當即拉住他,急聲道:“你做什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