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舟站在廊下，看坤翎宮中百花齊開，姹紫嫣紅，風裡都是一片花香，不由心生感慨。人與人之間果然不同，不管時光流轉，都永遠階級分明。“輕舟公主，皇後娘娘有請。”溫和的女聲響起。葉輕舟回神，朝秋華微微頷首，笑道：“好，有勞你帶路。”秋華斂目道：“奴婢不敢當，公主請隨奴婢來。”兩人一前一後進了皇後寢宮。皇後年過四十，保養得宜，看起來不過三十五六，但諸事煩憂，臉上還是有了歲月的痕跡。“兒臣給母後請安，母後萬福金安。”葉輕舟乖乖下跪行禮。皇後合上白瓷瓶，臉上帶起笑意：“起來吧，雖是春日，地上還涼著。”“多謝母後。”葉輕舟抬起頭來。她五官生得很好，又年輕，在最好的年紀，皮膚也光滑白皙，唇色不點而朱，明眸皓齒，未施脂粉也嬌妍動人。“好孩子，許久不見你了，可遇到什麼難事？”皇後看著她，想起自己剛入宮那會，方才隻是想應付兩句，眼下倒是多出幾分憐惜。這孩子，長得有幾分像皇帝，可惜了。葉輕舟溫婉嬌弱，細聲細氣答：“回母後的話，並沒有什麼難事，隻是想起許久未見您，來請個安。”按禮數，皇子、公主們也要時常給皇後請安，隻是皇帝不喜李貴人，皇後便也免了李貴人和葉輕舟母女的請安，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她這樣的回答，讓皇後略微驚訝。皇後心裡知道，即便她沒有克扣一分月例和衣食供應，但內務府那幫人，她是知道的。這麼小的孩子，母親去世，父親不聞不問，怎麼能好過。又見葉輕舟一身衣裙都洗褪了顏色，頭上隻一支素銀釵，便知她過得並不好。可她卻一句都不說。她不說，皇後也不會上趕著去問，給自己攬事。皇後斂下心緒，微笑道：“好，母後都好，你坐下吧。”葉輕舟坐了，目光掃過皇後桌邊的瓷瓶，也笑了起來：“母後試試吧，這是兒臣新調製的口脂，後宮娘娘們都挺喜歡的。”她這樣一說，皇後便恍然，點頭道：“是了，本宮這幾日見她們氣色都不錯，春日天乾，她們倒個個唇色嬌妍。聽說連陛下，都誇讚了張貴人呢。”她聲音淡淡，聽不出什麼情緒。葉輕舟卻臉色微變，立刻起身行禮：“回母後的話，兒臣萬萬不敢調製、倒賣口脂，隻是兒臣喜好這些，把法子告知了貼身宮女，都是她在做。而其他娘娘們派人來取，都是意思意思，給點小東西罷了。”至於是什麼東西，想必皇後還不至於過問。果然，皇後臉色轉晴，親自伸手扶葉輕舟起來，歎氣道：“你這是做什麼？母後知道你的孝心，想來也隻有這一罐，是你親手做的吧？”“謝母後。”葉輕舟起身，麵上做出鬆了口氣的樣子，忙點頭道：“正是，唯有這一罐，是兒臣特地給母後準備的。”皇後聽了，拿起來細細端詳。“瞧著……倒是與她們用的不同。”她說。葉輕舟頷首：“給母後的，用的是去年曬乾的牡丹花，是大紅色，之前的潤唇膏都是粉色。”為了拿到這去年曬乾的牡丹花，葉輕舟還花了些銀兩。皇後便笑問：“為何不同？”葉輕舟抬起頭，滿眼疑惑道：“母後是皇後，自然要用正紅色。”她想了想，又道：“敏母妃她們用的是粉色，叫桃紅潤唇膏，您用的這款，兒臣另起了個名。”“哦？”皇後挑眉。葉輕舟理所當然道：“叫正宮紅。”皇後聽了眉開眼笑，搖頭道：“你這孩子，慣會討本宮開心。”這都是客氣話，李貴人在世時，偶爾宮中宴會上也會帶葉輕舟現身，但都隻是遠遠看皇後一眼，何曾有這樣母慈子孝的場麵。葉輕舟心裡明白，皇後也明白，兩人客套話說得差不多，她便起身告辭。秋華親自送葉輕舟出門。等到她回來，皇後便說：“今日十五，皇上要來坤翎宮用膳，你去小廚房打點好。”秋華笑道：“是，娘娘，奴婢一早便吩咐下去了。”皇後便笑起來：“還是你細心。”她轉頭看見那罐白瓷瓶，伸手拿起，忽而淡聲道：“說得倒是挺好聽的，隻是不知效果如何。也罷，給本宮試試吧。”“是。”……次日。采綠一臉驚疑地看著內務府的人進進出出，一向很忙的周公公親自來拂柳軒打點上下，指揮著小太監們搬東西。“周公公，這是……”她懷疑自己在做夢。周公公笑得一臉褶子：“哎喲，采綠姑娘呀。您瞧瞧，這布置可還妥當？宮中可還缺什麼物件？”采綠恍惚搖頭：“不缺了，都齊整了。”自李貴人去世後，內務府的人就愈發怠慢拂柳軒，份例已經許久沒領到了，更彆說這樣親自送來。便是李貴人在世，怕也沒有這樣的待遇。葉輕舟捧著一杯熱茶，坐在院子裡的槐樹下，兩耳不聞窗外事。周公公見了，也不和采綠多說，一路小跑到葉輕舟麵前，小心翼翼道：“公主殿下，您瞧瞧，布置還合您心意嗎？那些個老物件，奴才都收走了，免得礙著您的眼。”葉輕舟無意和他多說，懶懶點頭，並不開口。周公公見了更是心中忐忑：“這……殿下呀，皇後娘娘今兒個處理內務，還特地過問了您住的如何，春日疫病多發，可要注意才是。您多久得空，奴才讓人過來給您裁夏衣。”葉輕舟終於失笑，她擺了擺手：“就不麻煩你了，采綠會把我的身量寫給你，到時候她過去取就行。隻是有件事，我還得麻煩你。”周公公忙不迭點頭：“是是，殿下請說。”“我近日愛給母後和母妃們調製口脂和蜜粉，一不小心傷了手，你這可有現成的止血粉，或者藥膏子？”葉輕舟微笑。周公公倒是個妙人，當下也不多問，忙說有，等下就差人送來。葉輕舟這才滿意，看了宮內一眾安排，點頭說好。周公公的差事算是辦好了，帶著人離開。倒是采綠，看人都走了，方才走過來，擔憂問：“公主，您哪裡受傷了？奴婢去太醫院給您抓藥吧！”葉輕舟搖頭：“沒事，小傷，就不勞煩禦醫們了。”若是去了太醫院，就要登記在冊，用藥明細、緣由都要寫，到時候葉輕舟可沒有傷處可以展示，且日後查起來還有憑據，實在麻煩。畢竟這藥，也不是給她自己用的，還是謹慎些好。她心裡也明白，今日這樣的好處，不過是因為皇後得償所願，作為回報，提了她一句，才有內務府的殷勤。可那周公公也不過是大總管名下的一個小頭目，是派來試探她和皇後的反應的，若自己的手段僅此而已，那以後受到冷落的日子也不會太遠。她心裡暗暗著急，卻暫時無可奈何，沒有彆的辦法。好在多日來的努力總算得到回報，衣食住行短期內是不用愁了。葉輕舟再次換上男裝，輕車熟路地出宮。她帶上了內務府送來的傷藥。“沈大人，您在嗎？”葉輕舟站在山洞外，輕聲問。多日的照顧，讓沈慕清對她改觀了些，倒是願意用她給的東西了。隻是他規矩很嚴，每次都要求葉輕舟打過招呼，等他回應之後才讓她進來，葉輕舟之前等一個時辰都有。好在今日沈慕清很快開口：“進來吧。”葉輕舟鬆了口氣，把一個靛藍色的包袱放下，先把傷藥拿出來，溫聲道：“你傷口長好了嗎？算來也有十幾天了，應該結痂了吧？”沈慕清悶悶咳嗽幾聲，低聲道：“不是很好，裂開了些。”他說著，單手解開腹部的衣帶，露出猙獰的傷口。那傷口極深，縱橫腰腹，黑紅色的結痂處又裂開新的細小傷口，鮮紅的血染濕了他的內衣，觸目驚心。葉輕舟看得倒吸一口涼氣，忙握住他的手，驚呼：“怎麼這麼不小心！”她一邊說，一邊拿出傷藥和布條，清洗傷口、傷藥、纏布帶，動作一氣嗬成，很是熟練。等她做完一切，正好對上沈慕清探究的眼神，心裡不由一跳，說話頓時結巴起來：“大人您……為何這樣看著我？”沈慕清收回視線，淡聲道：“我與你非親非故，還差點殺了你，你卻以德報怨，很是難得。”葉輕舟忙道：“看大人打扮，便知是軍中人，說不定還是將軍。軍中人多不易，也是有妻兒子女的，卻還要保家衛國，流血流汗，自然值得尊重愛護。”她信口說來，卻正好說到沈慕清心坎上。他終於收起最後一絲防備，點頭道：“你是個好孩子，是我青川國的好兒郎，我等拋頭顱灑熱血，算是值得。”葉輕舟心中稍定，便趁機試探道：“大人說我是孩子，看您麵相，卻也不比我大幾歲，可有成婚？”沈慕清掩上外衣，神情淡然：“不曾。”葉輕舟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還好還好，自己找到他的時候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