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闊,春日清晨,一道尖叫劃破了寧靜。“李貴人薨了!”女人尖細的聲音裡透著驚恐。隨後是一陣忙亂。內侍們一臉諱莫如深,嬤嬤收好了白綾,帶著臉色蒼白的小宮女,行色匆匆往宮門外走。途徑側門,她若有所感,忽然看向門內。正好對上門內女孩清澈懵懂的眼神。嬤嬤卻被嚇了一大跳,燙手山芋般把裝著白綾的托盤扔給了小宮女,也不管小宮女被嚇得倒退了一步,匆匆就走到了小女娃麵前,低聲道:“輕舟公主,您怎麼在這?”葉輕舟眨了眨眼:“桂嬤嬤,我餓了。”桂嬤嬤心道一聲作孽,轉頭指了人群裡另一個小宮女:“采綠,你陪公主去找點吃的。”說完,勉強朝葉輕舟行了個禮,道:“奴婢還有事要忙,公主您先到後殿休息著。”“哦。”葉輕舟懵懂點頭:“好吧。”采綠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戰戰兢兢的,抖著手給葉輕舟泡好了一碗米粉,又跑去把門窗牢牢關上,蹲在角落瑟瑟發抖。葉輕舟默不作聲,心裡卻歎了口氣。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年了。她現在的身份雖然是青川國的公主,卻是個沒有封號,不得寵愛的公主。她的生母李貴人出生微寒,原是太後身邊的一個侍女,奉命送羹湯的時候,被酒醉的皇帝看中,一夜之後,才有了她。皇帝對於自己的失儀很懊惱,因而並不待見李氏。後宮裡也多的是美人,他很快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後,對李氏不聞不問。還是太後做主,封了李氏為才人,在生下葉輕舟之後,又被封為貴人。皇帝膝下皇子甚多,雖然隻有葉輕舟這一個公主,卻也因為生母的原因,並不得寵。在後宮生活本就舉步維艱,眼下又失去了生母,葉輕舟有些茫然。李氏也並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她總是自怨自艾,言語間向往著寵妃的生活,又責怪葉輕舟怎麼是個女兒,如果是個兒子,想必皇帝就會多看她一眼了。葉輕舟看得無奈,卻也沒有說什麼,隻是假裝不知道,傻乎乎的過自己的日子。糟糕的是,已經一年多了,她還是沒有任何沈慕清的消息。她雖然是公主,但古代男女大防,後宮又是一座四方的牢籠,想要打探消息,隻怕還沒得到答案,就被人抓了起來。思及此,她歎了口氣。在之前那個世界,雖然沈慕清在最後關頭說出了關鍵性的“我愛你”,葉輕舟本以為這就算通關了,但鏡卻否定了她。“不能引導、暗示任何東西,何況是在你生命垂危的時候,沈慕清說出那句話,我無法判定是否打了折扣。”言下之意,是沈慕清憐憫她,為了寬慰將死之人,才說出那句話的。葉輕舟氣得不行:“那你一開始怎麼不告訴我!”“要是什麼都捧到你麵前來,事情還會這麼複雜嗎?”鏡的聲音冷颼颼的:“正因為無法判定,才給了你第二次機會,你要是不願意,現在就可以退出。”“……”葉輕舟無法,隻能耐著性子等下來。她已經十四歲了,明年就要及笄,古代為了和親或者拉攏大臣,讓公主下嫁的例子可不少,葉輕舟至今還沒得到任何有關沈慕清的消息,鏡也是三緘其口,現在李貴人也去世了,她不由得有些著急起來。還好,這一年來,她也不是坐以待斃,把靠近寢宮附近的宮殿都活動摸索了一番,甚至知道有個狗洞可以通往宮外。但這也不能怎麼樣,她身無長物,又是個女子,出宮容易,活下來卻太艱難,說不定還要誤入歧途。畢竟上個世界也算沒有完成任務,葉輕舟心裡知道,不能要求太多,這樣算是輕度的懲罰,如果惹了鏡不高興,還不知道要麵對什麼。她望著天,長歎了口氣。采綠是個膽小的小宮女,雖然被指派給葉輕舟貼身伺候,但葉輕舟覺得,自己照顧她的時候更多。思及此,更難受了些。但這種難受,在一個月後,看到桌上冷冰冰的一個饅頭的時候,得到了緩解。李貴人在世的時候,好歹還有一口熱飯吃。她是主子,又是嬪妃,有起複的可能,而葉輕舟隻是個小女孩,被父皇遺忘在深宮中,即便以後被指婚,也不會有機會回到宮廷,更彆提告狀。“公主……”采綠囁嚅著,吞了吞口水,小聲道:“奴婢給您倒杯熱水。”意思就是讓她將就著,用熱水配著冷饅頭吃了。葉輕舟無聲輕歎:“桂嬤嬤呢?”她當然知道,底下人這麼過分克扣,和上麵的主子無關,無非是欺負她年幼無知,說不上話罷了。桂嬤嬤隨侍李貴人多年,是宮裡的老人,又是拂柳軒的管事,有什麼事情,也隻能找她。采綠的臉色微微發白,往後退了一步,小心地看了眼葉輕舟的臉色,方才低聲道:“桂嬤嬤……身子不適,已告假半月了,她在昭陽宮的姐妹把她接過去養病了。內務府的說,咱們拂柳軒人少……用不著那麼多人手,就,就把小福子他們也撤了,隻剩奴婢和小瑞子……”葉輕舟哪還有不明白的。桂嬤嬤有了出路,先走一步,其他人自然爭相效仿,剩下這兩個,一個膽小如鼠,一個沒權沒勢,找不到靠山。“嗯,知道了。”葉輕舟垂下眼,喝了一杯熱水,又看采綠戰戰兢兢的樣子,不由放輕了聲音:“我還不餓,饅頭你吃了吧。”采綠忙搖頭:“奴婢……奴婢不餓,留著公主晚上吃。”葉輕舟看著那個又冷又硬,甚至可能還有點味道的饅頭,心緒複雜。上個世界大魚大肉慣了,還真有些不適應。果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拍拍衣裙上的灰塵,起身往外走。采綠亦步亦趨。“小瑞子。”葉輕舟走出冷冰冰的暖閣,看見正躲在樹下抱著笤帚曬太陽的小太監,揚聲問:“你餓嗎?”小瑞子也不過十四五歲,但比采綠要懂事得多,雖然沒有去處,但心地不壞,並沒有生出怨懟,聞言忙露出一個笑容:“奴才不餓,多謝公主關心。”葉輕舟搖搖頭:“我記得上個月我貪玩,在後院挖了坑,把小廚房發芽的紅薯扔了進去,你去瞧瞧長勢如何?”小瑞子一愣,繼而笑起來:“是,奴才這就去!”這時候便慶幸起來,公主雖然貪玩,對正事一樣都不上心,但好在無意間還做了件好事。便帶著小鋤頭去後院挖紅薯,準備晚上煮著吃。“你也去幫忙吧。”葉輕舟看著采綠咽了口水,微微一笑:“看看長了多大,大的挖出來吃,小的留著再長長。”采綠隻覺得,公主自李貴人去世後,便懂事不少,心緒輾轉,紅了眼眶:“是,奴婢這就去。”打發了兩個人,葉輕舟舒了口氣,抓起抽屜裡的布包,悄無聲息出了門。她從巷子裡出來的時候,便是一個眉目清秀,但行為怯懦的小太監了。出了拂柳軒,葉輕舟一路專挑沒人的路走,見了路過的宮人,便低著頭哈著腰,假裝不敢抬頭看人的樣子,一路順利地摸到了冷宮。那個通往宮外的狗洞就在這附近。隻要往左走五十步,繞過那顆枯死的老槐樹,走進人高的野草叢,就能順利從狗洞鑽出去。出口是一座荒山,有汩汩的山泉水,還有一些酸澀中帶著微甜的野果子,夏日的時候,她來這裡吃了個飽。葉輕舟在草叢裡換好了衣服,這是她之前藏在這裡的,在山上撿到,破破爛爛的,打著補丁,換上了就愈發灰撲撲的,像個瘦弱的窮小子。她用發帶將頭發紮起來,又把太監服藏好,找到熟悉的地方,摘了幾顆秋梨,飽餐了一頓,準備帶點彆的東西回宮給采綠和小瑞子吃。她拍拍手,從樹上一躍而下。“啊!”“……唔!”葉輕舟落在一個溫熱的肉墊上。她暗呼不妙,不知道砸中了哪個倒黴鬼,換上一副賠笑的諂媚表情,正要開口,卻驟然愣在當場。少年一身白袍,套了件成色普通的盔甲,手裡緊握著一把長弓,腳邊的箭筒裡已經空了。他臉色雪白,呼吸急促,額角的血汙不斷流下,卻難掩驚人之姿。長眉入鬢,一雙寒星似的眸子直擊人心:“你是何人?!”說話間,緊緊攥住了葉輕舟的手腕,另一隻手的長弓舉起,隻要葉輕舟回答不當,立刻就能勒死她!葉輕舟悚然一驚,全身的汗毛都炸開了,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大腦瞬間宕機。他是……沈慕清!這個念頭在腦海形成的時候,她聲音乾澀喑啞,緩緩抬起頭想說話,卻隻覺後腦一痛,眼前就變得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