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刻，葉輕舟忽然明白了之前的不對勁都是來自哪裡。秋一雁的態度。不是說她之前的態度不合常理，恰恰相反，她之前為了得到沈慕清，一切的做法都顯得合情合理，十分投入。但直到沈慕清拒絕婚約，秋一雁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傷心難過，甚至言語間還流露出對沈慕清的不屑一顧。這明顯不對。即便求愛不成，她也應該稍微難過一下，在知道沈慕清為了保護葉輕舟而默默抗下一切之後，應該是憤怒、不平的，但她沒有。除了一開始的感慨之後，她甚至沒有一絲妒忌，很理所當然地，默認了這個事實。到了現在，她還能心平氣和，坐在這裡喝茶，就是最好的證明。葉輕舟覺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麼關鍵的東西，心跳得更快了。“你究竟……”話未說完，忽然感覺一陣暈眩，讓她幾乎失去意識。與此同時，秋一雁的動作也有一絲滯澀，她毫不驚慌，甚至微微一笑：“啊，起作用了呢。”她放下杯子，朝葉輕舟走來。葉輕舟睜不開眼睛，意識模糊之間，卻看到秋一雁的動作也明顯一滯。她很確定，在被秋一雁帶來之前，自己沒有吸入任何有毒有害的東西，而到了這裡之後，她也沒有喝一口茶水，反倒是秋一雁喝了不少。但現在，她和秋一雁明顯都不對。是哪裡出了問題？葉輕舟心思電轉，忽然想起什麼，目光轉向室內的香薰杯，臉色大變。秋一雁看到她的變化，笑出了聲：“你發現了？”隨即搖頭：“現在才發現啊，太遲了。”又朝葉輕舟走了兩步，突然覺得無趣，反而坐進另一個沙發裡，似歎息般舒了口氣：“算了，結束吧，這一回合是我輸了。”她的神情有些茫然，有一絲惋惜。但這種惋惜，並不是對於其他什麼的留戀，更像是一場遊戲無法通關的無奈。“這是毒。”她語氣輕鬆：“不出八個小時，我們就會死，一切就結束了。”“……”葉輕舟駭然。“咚咚咚！”與此同時，門外響起劇烈的敲擊聲。秋一雁充耳不聞，甚至微微閉上眼，好似隻是在閉目養神。門外的響聲愈發大了，葉輕舟心有所感，狠狠咬了一口嘴唇，直到嘗到血腥的味道，方才覺得意識回流了少許，強撐著一口氣往門邊走。秋一雁絲毫不為所動。“砰——”大門轟然被撞開。沈慕清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襯衣，黑西褲，一路走來不知斬斷多少荊棘，頭發淩亂，滿臉臟汙，前胸後背都是汙垢，衣袖上更是刮破了好幾條口子。他此刻站在門外，背後是明澈的天光，縱然此刻烏雲密布，葉輕舟覺得好似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沈慕清！”她眼眶通紅地朝他跑過去。沈慕清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目光沉沉，似一頭困獸。“舟舟……”他低聲呢喃，聲音沙啞，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葉輕舟抱著他，努力呼吸著，竭儘全力把他往門外推：“我們……出去說，快走，我不想呆在這裡。”“好。”沈慕清看也沒看室內一眼，抱起她就往外走。“太遲了。”秋一雁倚靠著沙發，似乎困了，手臂撐著頭，顯出疲憊的樣子，卻仍是笑意宴晏：“你馬上就要死掉了。”沈慕清如遭雷擊。但他的腳步隻頓了一瞬，背影仍是孤高筆直，所有的暴戾全部壓下，抬腳飛快地往外走。葉輕舟癱軟在他懷裡，失去了意識。…………萬丈光芒裡，葉輕舟看到那個少年的背影。他穿著一件純白的校服，很普通的文化衫，偏偏被他穿出與眾不同的風姿。朝霞裡，他背著書包默默上了低調的黑色轎車，眉宇間是剛醒來的惺忪散漫。晨間休息時，他在桌上奮筆疾書，寫得一手漂亮工整的楷體字。體育課時，他和彆的男生打籃球，很多人要攔他，他卻遠遠拋出一顆球，穩穩進了籃筐。忽然，他好似察覺到自己的目光，驟然轉身，露出一個笑容。那笑容好似鑲了一道金邊，在暮色中顯得耀眼又乾淨，讓人微微有些恍惚。這一恍惚，她就看到，自己站在了行人橫道上。汽車呼嘯而來。“葉輕舟！”少年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種巨大的恐懼，他明澈的雙眼滿是陰鬱，眼角通紅，目眥欲裂。“站住！葉輕舟！”可她聽不到了，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就是一片模糊的血紅。有人在撥打電話，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哭泣。黑暗裡，有人緊緊地抱著自己。是什麼，灼熱滾燙，瘋狂跳動的聲音好似一聲聲鼓點，令人躁動心慌。…………“沈慕清！”她尖叫出聲。有人用溫暖的懷抱迎接了她的醒來：“我在。”葉輕舟緩緩回神，卻止不住地渾身顫抖。“彆怕，我在。”他輕聲說：“舟舟，我在你身邊。”她有些恍惚。記憶裡，沈慕清還沒有這樣溫柔過。也不是沒有。隻是……他現在的樣子，好像十分惶恐，縱然表情平靜，可抱住自己的手指卻在痙攣。更像是害怕什麼一樣，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件易碎的瓷器。“……幾點了？”她聽見自己輕得像羽毛的聲音。沈慕清垂眸：“晚上八點。”葉輕舟怔怔的，不知道該問什麼，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餓了嗎？”沈慕清問：“我熬好了粥。”她這才環顧四周，發現他們已經回到了明月灣的彆墅，現在是在客廳的沙發上。不由鬆了口氣，笑起來：“好，我餓了。”沈慕清勾了勾唇角，轉過身，從茶幾上的砂鍋裡盛飯。他一向沉穩得體，可現在，他的手指顫抖不停，幾乎拿不動鍋裡的勺子，好不容易盛起一勺粥，卻隻聽見勺子和瓷碗叮叮交錯撞擊的聲音，遲遲不能把粥盛到碗裡。葉輕舟微怔。她想說什麼，一開口卻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這咳嗽來勢洶洶，遲遲不能止住，好似要把什麼東西從胸腔裡咳出來一般。她不得已想抽幾張紙巾，卻發現自己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沈慕清猛然丟下碗，動作劇烈地抱住了她。“舟舟……舟舟……”他低聲喘息，呼吸驟然停了兩下，深深吸氣，方才道：“你彆動，好好休息，想要什麼，我幫你拿。”葉輕舟茫然地看著他。她漂亮清澈的眸子已經開始渙散，瞳孔無意識地放大，似乎認不出抱著自己的人是誰。隔了好一會，她方才動了動唇角，艱難點頭：“好，我想……喝水。”沈慕清顫抖著端起茶幾上的半杯溫水。他幾乎把握不住那個小小的玻璃杯子。葉輕舟就著他的手，把半杯水喝完了，覺得自己精神好了不少。“你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她語氣嗔怪，眼神很是幽怨，委屈道：“我找了你好久。”沈慕清垂下眼，輕輕吻了吻她的鼻尖：“對不起。”葉輕舟微微搖頭：“我很不聰明，一開始一直想不通你要這麼做的原因，現在我知道了。”她輕聲道：“你想保護我，想給我更好、更光明正大的理由，再和我在一起，對嗎？”她一邊說，一邊笑起來，可嘴角忽然出現一縷血跡。那血跡一路蔓延，從嘴角流到下巴，打濕了雪白的毛衣，可她一無所覺。沈慕清幾乎發瘋，渾身都顫栗起來，他死死抱住她，雜亂無章地親吻著她的唇角，想把那些血跡擦掉。可他越是這樣，那血就越是洶湧，連葉輕舟的鼻孔都開始流血。“慕清。”葉輕舟卻忽然笑起來，她艱難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忽然道：“我記得，今天是《雲鶴》上映的日子吧？”沈慕清怔了片刻，方才微微點頭。“真可惜。”她低歎一聲：“原本，還想邀請你一起去看首映的。”轉念又搖頭，笑了起來：“不行，你要是看到那些剪輯的鏡頭，肯定會生氣的。”她抱著沈慕清，輕輕拭去他唇角的血跡，道：“你放心，我和楚星河沒什麼的，我……”她頓了頓，卻低聲道：“沈慕清，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兩行清淚順著沈慕清的臉頰滑下。葉輕舟沒有察覺，似乎又有些猶豫起來，她的聲音愈發輕了：“對不起啊……我總是這麼瞻前顧後，也許……也許，我應該早點問的。”對不起啊，我好像……救不了你了。她轉過頭來，漂亮的眸子眨了眨，柔聲問：“你……喜歡我嗎？”沈慕清再也忍不住，抱著她，終於嗚咽哭泣起來。他的哭聲並不大，低沉卻哀慟，啜泣的聲音聽得人心都揪做一團。“舟舟。”他顫聲道：“葉輕舟，我愛你。”“……”葉輕舟表情呆滯。她愣了好長一段時間，聽著沈慕清愈發悲痛的哭聲，方才彎了彎唇角：“真的嗎？那……真好啊。”又看向他，聲音愈發柔軟：“彆哭，彆哭，我很高興。我……”她抿唇笑起來：“我也愛你。”說完這句話，她好似耗乾了身上所有的精力，臉上回光返照般的紅暈乍然消失，雪白一片，眼神在瞬間變得空洞，瞳孔無限放大，陷入了無邊的沼澤黑暗裡。“舟舟！”關於愛人的悲號痛哭，她再也聽不到一個字。…………“叮——”一陣刺耳的長鳴。“很抱歉，葉輕舟。”鏡的聲音冰冷地響起來：“任務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