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舟枯坐一宿。次日早上，太陽如常升起。斑駁的陽光自窗簾縫隙穿透，落在長毛絨地毯上，鋪陳一室溫暖。她覺得自己或許應該質問些什麼，但她睜眼坐了一晚上，沒有為自己找到任何一個立場。沈慕清從未許諾，從未說過她是他的誰。這次是意外，更是她的一廂情願。她憑什麼就認為……沈慕清一定會站在她身邊？葉輕舟忽然覺得迷茫。她到底是誰？是演員葉輕舟，還是學生葉輕舟？她為什麼做這些事情？是想改變少年沈慕清走向死亡的命運，還是想達成自己曾經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沒有答案。她想不通，現實世界的沈慕清，到底為什麼會救自己？甚至開始質疑，到底正在讀高中的自己，和現在混跡娛樂圈的自己，到底哪個是真實的。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她不敢再想下去。滿腦子隻剩下逃避和怯懦。葉輕舟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她開始收拾行李，她的動作很慢，但所有衣服都被揉成團，雜亂地扔進行李箱，雙眼也很呆滯，僅僅憑著一股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意氣，把東西收拾好了。其實還落下很多彆的東西，但她已經無心再管。仿佛隻要立刻離開這裡，昨天的一切就都沒有發生過，所有事物也都能回到原點。葉輕舟叫了車，拉上行李箱，在寒風裡離開了明月灣。她隨便選了家酒店入住。沒有去看今天的微博，更沒有主動關注秋一雁和沈慕清的動態，隻是雙眼無神，好似被抽空靈魂。她躺在酒店的床上，明明覺得很疲倦，可卻怎麼也無法入睡。也不覺得餓，天色亮起又暗下，她仍木木地躺著，隻有時不時地眨眼，才顯出一些存在感。直到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來。葉輕舟沒有動。手機仍鍥而不舍地響著，響完一遍又一遍，仿佛她不接，對方就會一直打。她使勁眨了眨眼，終於緩慢地坐起來，摸出手機。來電顯示：楚星河。她黯淡的眸子一下子變得更灰暗了些。然後把手機靜音，丟到一邊。黑暗的房間裡，沒有開燈，手機的燈光就一直閃爍，存在感極強。葉輕舟終於接了電話，趕在楚星河開口之前，低聲道：“我現在不想聽，不要說，可以嗎？”她的聲音嘶啞低沉，嚇了楚星河一跳。“輕舟？你怎麼了？聲音怎麼這樣？”葉輕舟不答，隻是抿緊了唇。好在楚星河從來都是個有分寸的人，見她沉默，便改了口：“《雲鶴》的戲份已經差不多了，主線劇情已經走完，現在進入後期製作。這幾天需要你來片場和我補部分鏡頭，我想和你確認一下行程會不會衝突。”他說到工作，葉輕舟整個人一下放鬆下來，好似一張緊繃的弓倏然收起，她脫力般鬆弛下來，背脊弓起，顯出十分的憔悴。“好的。”她頓了頓，低聲道：“我最近都有時間。”楚星河明顯還是不放心，但最終隻是點到為止，關心了幾句讓她注意身體健康，就掛了電話。經過這一通打岔，她終於從灰敗的情緒裡抽離了些許，勉強能應付工作了。無論如何，現在的常態還是要進行下去。她沒有去看微博，也沒有關注任何新聞類消息，手機開了免打擾，隻接聽白名單內的電話。甚至她自己都想不到，她是這樣的冷靜，還能有條不紊地聯係何晴，告訴她自己現在的住址，以及讓她和《雲鶴》劇組聯係，對接工作。做完這一切，葉輕舟仰麵躺在床上，怔怔出神。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麼，猛地坐起來，即使眼前一陣陣發暈也毫不在乎，她低聲喊：“鏡，你在嗎？”“……”安靜空蕩的室內，無一人回答。“鏡！我需要你的幫助！”可是無論她怎麼喊，怎麼著急，鏡都沒有出現。葉輕舟頹然坐在地上，仍然沒有開燈，餓了一天多的她，開始覺得眼前發黑，頭很暈，全身冰涼。就在她幾乎快要暈過去的時候，終於有一道極低的聲音響起：“葉輕舟，什麼事？”葉輕舟頓時站起來，環顧四周，卻也知道她是看不見鏡的存在的，忙問：“你可以幫幫我嗎？”“不能。”鏡的聲音冰涼冷漠，十分機械：“我隻能提示你完成目標，不會透露任何輔助信息，如果你沒有緊急的事情，不要再聯係我。”他說著，似乎打算離開。葉輕舟忽然道：“我現在這樣，還不算得到沈慕清的愛嗎？”她冷靜下來，才發現沈慕清身上的異常。他的情緒在她回國之前都還一如往常，就在昨晚發生的變化。雖然沈慕清喜怒不形於色，卻也不至於喜怒無常，說變臉就變臉。昨晚他突然提出讓葉輕舟離開，看似冷漠，卻更像是抓住一個機會，斟酌考慮之後才提出的。葉輕舟沒有提出她考慮的這一點，可鏡卻明顯一頓。“怎麼衡量這個標準，是你的事。但打開這個世界的鑰匙，就是要沈慕清親口說出那句話，而不是他心裡怎麼想。”他聲音徐徐，冰涼華麗，毫無感情。葉輕舟原本有些雀躍的心一下被打落雲端。她張了張嘴，想問為什麼沈慕清這樣異常，但也知道鏡不會透露，又默默閉上了嘴。她也不是沒有想過，死纏爛打去問沈慕清。但她同樣更為清楚地知道，沈慕清隻會比鏡更加沉默。隻是無論是什麼樣的苦衷，就一定……要把她推開嗎？更何況，他現在很快就要和秋一雁訂婚，成為她名義上的未婚夫了。而自己，隻是陰暗角落的一個第三者，出現在世人麵前的時候，是被人人喊打的角色。“何必這麼在意。”沉默了許久，鏡又說：“你就當這是一個虛擬副本，攻略這個和你同學長得一樣的角色，通關就行。”但他雖然這樣說，不知道是不是葉輕舟的錯覺，她覺得這聲音好像飄忽了一些，不再那麼冷冽了。可是……真的，就能把沈慕清當做是一個遊戲人物來攻略嗎？他的手是溫暖的，懷抱是真實的，眼裡的感情也那樣赤誠。……會是假的嗎？葉輕舟很想說服自己，但終究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情感，被完完全全帶進去了。否則，又怎麼會這樣難過。她自嘲一笑。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黑暗又壓抑的室內，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葉輕舟卻忽然站起身來。她開了燈，打了內線電話，要了食物和水，並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沈慕清不說，她就自己找答案。渾渾噩噩下去，不僅沒有任何幫助，還有可能錯失扭轉情況的機會。這樣一想，她覺得精神都好了很多，終於能把自己的事情安排明白了。可是安排好一切，吃完飯，洗漱好，躺在床上的時候，葉輕舟還是睡不著。她昨晚一夜沒睡，一早又收拾東西出來了，本以為身心疲憊會堅持不住睡過去，可事實證明，還是她想太多了。她輾轉反側，盯著天花板，一晚上迷迷糊糊，都隻是淺淺入眠，精神狀態十分不好。次日。何晴敲開房門的時候，看到這樣憔悴的葉輕舟，被嚇了好大一跳。“輕舟，你……”她說不出話來，也知道藝人的私事，自己不該過問。可她明明記得，葉輕舟回國之前，甚至在飛機上，都是十分高興的。現在這樣……是怎麼了？葉輕舟知道她的疑惑，卻也不打算回答，隻是虛弱地笑了笑，拉開房門，請她坐下。“是兩點開始嗎？”葉輕舟問著，拿出化妝品，給自己化妝。何晴便也低下頭，收起所有的好奇和疑惑，回答道：“是的，現在時間還早。”葉輕舟點頭，沉默地給自己上了妝。妝容是女性的戰甲，把一切疲憊掩蓋在這層戰甲之下，讓她看起來又是容光煥發，粉麵桃花。隻是眼裡的蒼涼卻是怎麼掩飾，也會出現端倪的。她知道這一點，自然何晴也看在眼裡，隻是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何晴的沉默與配合，讓葉輕舟心裡輕鬆了一些。　兩人驅車趕到片場。《雲鶴》的拍攝已經進入收尾，早期的一些素材已經開始進行剪輯，不出意外，能趕在賀歲檔上映。葉輕舟總覺得有些怪怪的。這個劇本是悲劇，恐怕春節一大家子人去看，很少會選這個題材吧。但至於張然是怎麼考慮，就輪不到她多嘴了。她到了片場，簡單和張然打過招呼，就進了化妝間，由得造型師擺弄。楚星河其實早就到了。他坐在葉輕舟背後的鏡子前，一身造型早就打點妥當，在看到葉輕舟進門的時候，本想打個招呼，但又看到她眼底的疲憊，最終還是選擇沉默。就如同現在，葉輕舟一邊做著造型，雙眼已經閉上，隻剩下一雙睫毛顫抖不停，如同風中殘葉一般。他到底忍住了，沒有開口。直到造型師輕輕拍了拍葉輕舟的肩膀，小聲道：“葉小姐，已經好了哦。”葉輕舟方才睜開雙眼。可眼底也不是一片清明，甚至還有些迷茫，愣怔了好一會，方才起身道謝，往門口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朝著楚星河的方向，露出一個笑臉：“星河，早。”上次爭吵之後，葉輕舟就這樣稱呼他了。但是……這個笑容可真是難看。硬擠出來的，明明是笑著，楚星河卻有一種她在悲鳴哭泣的錯覺。但他什麼也沒問，隻是站起身來，也回了一個笑容：“早。”造型師有些莫名。現在已經下午兩點了。到底……早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