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沈慕清會忙到很晚回來,葉輕舟就躺在床上補眠倒時差,她睡得有些扭曲,胎兒般縮成一團。沈慕清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她像隻小貓一樣蜷縮在被子裡,眉頭微蹙,但唇角又是上翹的,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糾結。他的眼神柔和下來,輕輕拉動被角,把葉輕舟的後背遮住。但葉輕舟睡得很淺,心裡一直記掛著等沈慕清回來,在他拉被子的時候,就睜開了雙眼。傍晚時分,天色已經黑了,外麵下著迷蒙的小雨,室內開著暖氣,床頭燈橘黃色的光散開來,落在她顫抖的睫毛上,映照一雙清澈的眼眸。沈慕清看得心下一動,垂眸吻住了她。彼此呼吸相交,親密自然。好一會,沈慕清放開了她,抱著她坐起來,溫聲問:“還要睡嗎?”葉輕舟揉著眼睛搖頭,聲音還有些軟糯:“幾點了?”“快六點了。”沈慕清看了眼腕表,道:“那就起來吃飯吧。”“好。”兩人相攜下樓,葉輕舟吃飯的時候就心不在焉,目光頻頻飄向坐在對麵的沈慕清,在接觸到他詢問的視線的時候,又飛快躲開,猶豫和心虛隻差寫在臉上。沈慕清自然發現她的異常,幾次開口想問,又看她實在難為情的樣子,隻好等到吃完飯,張姨收拾東西走了之後,方才問:“怎麼了?”葉輕舟深深吸了口氣,好似下定決心一般,走到他身邊,拉起他的手,鄭重其事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沈慕清揚起下巴,示意她繼續。他這樣隨意的表情,讓葉輕舟原本想問出的話一下頓住,她轉了轉眼睛,忽而神秘一笑:“我懷孕了。”“……”沈慕清笑意微收。葉輕舟再接再厲:“是你的,已經……嗯,已經兩個月了。”沈慕清的笑意已經完全消失,眼神微沉,看不出任何波動。他以前總是這樣,葉輕舟倒也不怕,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心裡忽然有些發梗。“你都不在意……”“那就去醫院。”沈慕清麵無表情:“我讓人聯係醫生。”他這句話接的莫名其妙,倒是葉輕舟,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一下臉白了。葉輕舟愣了好久,抬起頭來的時候,正好對上沈慕清那雙深沉冷漠的眼睛,心裡好像被什麼刺了一下。“我……”她想笑一笑,一開口卻發現自己聲音都啞了。良久,她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隻是……開玩笑。”“很好笑。”沈慕清目光沉沉:“你跟我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去了國外一趟,回來就告訴我懷孕了。”他頓了頓,勾起唇角:“是挺好笑的。”他看起來很生氣,葉輕舟被他這樣一說,也心虛起來,躲閃開視線,輕聲道:“對不起。”“不用對不起。”沈慕清道:“真要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就帶你去醫院做手術。”至於是什麼手術,當然不可能是分娩有關的。葉輕舟的睫毛顫了顫,像隻受驚的蝶。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沈慕清看了片刻,閉了閉眼,儘量收斂好自己的情緒,正要開口,忽然聽她問:“你要訂婚了嗎?”她像是賭氣,又像是認真地提問,目光低垂,顯出幾分執拗。這一次,兩人之間的沉默持續了更長一段時間。葉輕舟忽然開始慌亂。她不知道為什麼,背脊冒出陣陣寒意,也不敢去想,為什麼眼皮滾燙。“如果這個問題太難回答……”葉輕舟咬著唇,極力克製著顫抖,似乎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方才沒有哭出來。“那麼,我換個問題。“她低低問:”你聖誕節……要去鴻盛酒店嗎?”鴻盛酒店,秋一雁給她的請帖上,就是寫的這個地址。那是訂婚宴的地址。“……是。”沈慕清的聲音很輕,甚至於是平緩的。但在葉輕舟聽來,無異於平地驚雷,擲地有聲,簡直震耳欲聾。“什……麼?”她愣住,連帶睫毛上那顆晶瑩剔透的淚珠也凝結住,掛在卷翹的尾端,驚疑又無助。她不知道為什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明明是她在開玩笑啊……怎麼就……怎麼就,承認了?葉輕舟忽而抬起袖子胡亂擦去眼淚,努力睜大眼,仔仔細細地看著沈慕清,試圖從他臉上找出開玩笑的神情。但是……沒有。他很認真,他俊美的五官嚴肅又正經,渾身氣質冷冽又漠然,看不出一點開玩笑的樣子。葉輕舟再也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她到底也隻是個小姑娘,即便有了些經曆,快速成長了起來,可無論如何也不能像修煉多年的社會人士一樣掩飾自己的情緒。她想哭,越想越委屈,忍不住越哭越大聲。哭到最後,她有些喘不上氣,不停地打嗝,眼睛又紅又腫。沈慕清隻是看著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握緊了拳,小臂用力,幾乎痙攣。但他始終沒有說出安慰的話,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把她抱在懷裡。“葉輕舟。”他輕聲開口。葉輕舟仍然停不下來,但也努力擦乾淨眼淚,打了個嗝,紅著一雙眼睛看著他。“你……你也在開玩笑嗎?”她問。沈慕清忽然有些狼狽地彆開視線,垂下眼簾,遮掩住所有情緒,方才道:“我沒有開玩笑。”“這件事情沒有早點和你說,是我的錯。”“銀行卡你可以繼續用,房子我另外給你找。”葉輕舟的臉刷一下全白了,連打嗝聲都戛然而止。她忽然有些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客廳裡有一盞橘黃色的花燈,是她路過一家小店帶回來的,看起來和色調冷淡的客廳有些格格不入,但也帶來了幾分溫暖。恍惚間,這好像是眼前唯一的顏色,昏黃微弱,連帶著葉輕舟覺得自己有些不清醒,或許……在做夢?可是,為什麼會有這種強烈的失重感?為什麼心會痛?為什麼眼睛這麼滾燙?沈慕清倏然起身。這個動作似乎隱喻了什麼沒有說出口的話,葉輕舟猛然回過神,也跟著站了起來,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卻又很快退後一步。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慌亂又無措,通紅的雙眼看起來可憐兮兮,像隻迷途的寵物。“明天。”沈慕清始終垂著眼,他低聲道:“明天……下午兩點,我讓穆易秋來接你。去哪裡,你有一晚上的時間可以決定。”他聲線平穩,平淡得似乎沒有一絲感情,始終不和她對視,看不到她的慌亂無措,也看不到她的楚楚可憐。如同一開始接受她的留下一樣,冷淡,平靜,自持,若無其事。他頓了頓,似乎還想說什麼,卻隻是閉了閉眼,轉身走向門口。“沈慕清!”這一聲有些尖銳,尾音卻是顫抖的。光是聽聲音,似乎都能想到女孩子柔弱的肩膀,鮮紅的眼尾,以及閃著碎鑽的眸子。他腳步頓住。“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她的聲音又忽然弱下來,似乎耗儘力氣般,像鬆了口氣,又像抓住了懸崖邊最後一棵草。沈慕清按在門把上的手指驀地一僵。“就最後一個問題。你……有沒有,對我……”葉輕舟看著他,眼裡的光彩黯淡,偌大的空間裡寂靜無聲。“……”“警告,嚴重警告。”還來不及等到沈慕清的回答,葉輕舟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鈴聲,與此同時,腦海裡有聲音響了起來:“葉輕舟,如果對沈慕清提出問題,得到否認的回答,將受到懲罰。此懲罰結果不可逆!”是鏡的聲音!自從葉輕舟來到這裡,鏡隻在一開始提示了她現狀,之後她也一直嘗試聯係,卻都失敗了。但在今天這個緊要關頭,鏡卻突然發出這樣的警告。看來他是知道自己想問什麼了。葉輕舟緊繃的神經,以及強行提住的一口氣,忽然鬆懈下來。“就連問一句……問一句,有沒有喜歡我,也不行嗎?”鏡的聲音冰涼華麗,如同精密的儀器:“隻要他否認,說一句不喜歡,你的任務就失敗。結果是永遠留在這裡,還是直接麵對死亡,我無法保證。”“可是他都要和彆人結婚了啊!我要是……”葉輕舟話說到一半,忽然想到什麼,猛地抬頭看向門口。窗明幾淨,玄關的門微微開著,夜色悄無聲息滲透進來,細微的門縫後麵,好似冰封千裡,霜雪撲麵。而站在門口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葉輕舟怔住,手腳冰涼,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去,眼神蒼涼如雪。“這樣……”她喃喃:“這樣,和任務失敗,有什麼區彆?”“隻是訂婚。”鏡說:“和結婚區彆很大,即便是結婚了,隻要他對你說出那句話,哪怕是虛情假意,又有什麼關係。”這個字眼深深刺痛了葉輕舟,她雙手緊握,肩膀顫抖,目光在房間內掃視一圈,試圖找到鏡的存在。但最終失敗,她隻能渾身緊繃,像隻受傷又倔強的小獸般,怒道:“有關係!”有什麼關係?鏡沒有說話,可無聲的嘲諷顯得更為致命。葉輕舟像隻刺蝟般,慢慢蹲下來,蜷縮成一團,低聲喃喃:“有關係……就是有關係。”不管外麵的人怎麼說,說她為了錢也好,說她被金屋藏嬌也好,說她出賣身體也好。這都是彆人說的,不是真實的。她從來沒想過……真的要做一個第三者。即便那個人是秋一雁,又或者沈慕清對秋一雁並沒有感情,可到底是不一樣,她極力抗拒做一個那樣的人。即便初心是好的,即便這是另一個世界,可原則和底線,從始至終都不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