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次見梁醫生，已經是兩天後。曉鷗乖乖地跟著護士上到六樓，進入辦公室，梁醫生正在電腦前寫著前一個病人的病曆。曉鷗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待。她今天好好地把頭發梳理了一翻，紮了個整整齊齊的高馬尾，那張圓圓的臉恢複了往日的紅潤氣色。換做彆人，可能根本無法平靜下來，但曉鷗很快就調整了心態，結結實實地睡了兩天好覺，所以精神還不錯。梁醫生終於把臉從電腦屏幕前轉了過來，他那雙平靜的眼睛藏在厚厚的鏡片後麵，仿佛洞悉一切般微笑了一下。“這兩天感覺怎麼樣？”“挺好的，很平靜。”“從護士到病人，這個轉變挺大的，難得你可以平靜接受。”曉鷗沉默了，難道說自己很平靜其實不太正常？她心裡琢磨著，該怎麼講話才好。“你很緊張嗎？”梁醫生看曉鷗咬著自己嘴唇，溫和地問。曉鷗搖頭，“梁醫生，這兩天我好好地想了一下，也許我對最近發生的事情是過激了。”“怎麼說？”“醫院裡出了幾次意外，我作為護士，總是感覺自責，覺得會不會是自己的工作沒做好。再加上曼婷的事情，我更害怕了。結果就想偏了，心理上寧願相信是有其他原因導致這樣的結果。”“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感到自責？”“嗯，但是這些想法毫無根據。”曉鷗說完，咽下一口唾沫。“你的意思是承認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嗎？”曉鷗點點頭，“是的，沒有凶手，沒有人想偷屍體。”“這個轉變很快啊。”“也不是，雖然很難接受，但是我在勸自己相信事實和邏輯。每一個不幸離世的病人，很明顯都無法定性為他殺，多數是由於他們自己的原因，而且外人也做不到操控他們的死亡……”梁醫生扶了扶眼鏡，“很客觀，很理性。”曉鷗不再說話了，她在等待醫生的態度。“曉鷗，按時吃藥，好好休息，彆太擔心，你的問題不大。好了，先回去吧。”曉鷗有些不甘心，“梁醫生，我覺得我已經好了。”梁醫生把手從鼠標上收回來，重新坐端正，“曉鷗，我是精神科醫生，不是心理谘詢師，你的問題不是情緒上的小感冒那麼簡單。我見過很多病人，他們邏輯清晰，把自己的情況分析得比醫生還頭頭是道。但這些病人都隻有一個目的，想出院。”梁醫生又扶了扶眼鏡，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很理解的你的心情，但是現在還不可以。”“那你憑什麼來判斷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呢？”“這個，等你真正好了，自然可以出院。”“我……”“今天就這樣吧，這段時間我醫院那邊比較忙，可能下周再過來了，下周見……”梁醫生抬起手，做出了請曉鷗離開的姿勢，不容她繼續說下去。一旁的護士也過來了，曉鷗相信，如果自己賴著不從椅子上起來，一定會被硬生生拽出去的。沮喪的情緒溢滿胸膛，曉鷗順著他人的意願去說，違心地承認一切都是臆想，但卻毫無效果。醫生根本不承認她是一個正常人，隻當她是一個狡狡猾的病人。這一切很荒唐，但卻又是真實的。2曉鷗回到病房，看見張允梅正在打電話，語氣平淡，卻突然語出驚人。“如果我弟出了什麼事，我拆了這個女人也要讓她開口……”曉鷗哆嗦了一下，黑社會大姐大的口吻也沒這麼穩，張允梅說起重話來，永遠都像在說買一棵菜那麼隨意，仿佛一個從沒有感情的人，在說著大實話。但是曉鷗知道，張允梅的內心其實很重情義，無論是對流浪貓，還是對她，還有那個日日牽動神經的弟弟，張允梅都很在乎。曉鷗坐在自己的床上，百無聊賴，住院的日子太無聊了。她的東西不多，房間裡空蕩蕩的，跟張允梅的裡間沒法比。原本她有那麼多家當，可以占用外麵這間房，但是她從來沒有把自己的東西放出來過，都是整整齊齊地碼在自己的病房裡。這兩天，曉鷗沒有和張允梅說太多話，因為知道她的脾性，不愛被人打擾。但是今天，張允梅講完電話，走出來靠著房門，對曉鷗主動說起了話，“你知道我說的女人是誰嗎？”很明顯曉鷗聽見了通話內容，所以她也不多做辯解。但是張允梅為什麼要這麼問呢？曉鷗搖搖頭，“不知道。”“是柯莉。”“怎麼了？”其實她也有預感是柯莉，但是這內裡的緣故她不清楚。“你能住這裡，是柯莉用我弟的信息交換的……”張允梅告訴曉鷗，柯莉說出了張允良現在的住址，但是父親去找的時候，弟弟已經搬走了，很明顯並不願意見家人。“我還不知道我弟具體在乾什麼，但一定不是好事。他們接觸的人都不是善類，柯莉的這個女人，我必須搞清楚她利用我弟弟做什麼。”張允梅從前從來不關心康晴醫院裡的各種事情，不管死了多少個病人，她也從不過問，也不會跟自己家人說。所以雖然他爸爸張開義的開盛集團，是康晴這個政企公益項目裡最大的出資企業，但是張院長也從來沒有擔心過張允梅會把最近的事故捅出去。但是最近張允梅也開始了解到，曉鷗似乎是卷進了一些事情裡，而這些事情和柯莉關係緊密，也和之前幾個病人的死有關。她很自然地聯想到這跟她弟弟可能也有關。曉鷗今天才在梁醫生處說了許多違心的話，心裡正憋得難受。既然張允梅願意相信自己，她當然知無不言。當曉鷗提到城西的廢棄工業園時，張允梅特彆在意。因為張開義也說過，弟弟最近經常和一些人在那邊出入。如此說來，弟弟做的事情竟然和康晴醫院裡死的病人有關？即便是張允梅，聽完曉鷗的話，再這麼一聯想，也不免倒吸一口涼氣。“為什麼要偷屍體？”“我也猜不到。”“靠猜是沒用的。”兩人陷入沉默，曉鷗說了大半天，口也乾了，便站起身去喝水，順便也讓自己的腦子冷靜一下。經過和張允梅的這一番敘述，也相當於給自己理了理思緒，從進入康晴以來的千頭萬緒，在這一刻好像有了一條清晰的脈絡。如果柯莉和劉卓就是醫院裡的“凶手”，且不論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一路而來，他們的目的就是屍體。很明顯柯莉的背後應該還有更大的黑幕，這黑幕不在醫院之內，而且與張允梅弟弟有關。但是曉鷗和秦衍的介入讓他們感受到阻礙，所以陳曼婷的事情很可能就是針對曉鷗的。柯莉的這次反擊很成功，曉鷗竟稀裡糊塗地成了一個精神病人。張允梅似乎也在思考，她說，“我想起一件事。”張允梅雖然不管閒事，但是每逢醫院裡出事，她住在這總會知道一點。大概在大半年前，院裡出了個事故，一個精神病人在六樓的治療室裡自縊身亡。這個病人有嚴重的躁狂症，他用一根紗布纏繞而成的繩子把雙手和窗戶防盜網係在一起，然後不斷地扭動身體，導致繩子緊緊纏繞他的脖子，硬是這樣將自己縊死了，身體半坐著懸在窗台下。明明窗台到地麵隻有半人高，但考慮到病人的病情，且現場沒有其他人，所以隻能是事故。張允梅說，“我記得當天柯莉和李穎送了幾個三樓的病人上去，下來就出事了，一起上去的人裡好像有方鵬。”“湖湘雅不是第一個受害者？”曉鷗喃喃地說。“估計不是一回事，後來的情況我沒有關注，隻知道柯莉承擔了疏忽職守的責任，差點離開了醫院。”張允梅所說的這件事，將護士長，方鵬，柯莉，這三人聯係在了一起，曉鷗仿佛又找到了拚圖的一塊，卻始終不知道該放在哪。3這天柯莉在小庫房裡收拾東西，李穎不知何時走進來了，她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柯莉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頭看著李穎，等她先說話。“你什麼時候才肯刪掉那段錄像？”柯莉雙手交纏在胸前，“哪段錄像？”李穎強忍住心中的怒氣，正想說話，柯莉卻走前兩步，掏出了自己的手機，語氣中帶著做作的驚奇。“是這段嗎？你不說我差點忘了。”柯莉點開一段將近20分鐘的視頻，視頻裡有三個人，分彆是李穎，方鵬，和一個顯得焦躁不安的病人。方鵬正在一張床上半躺著，他好像正準備接受什麼治療，但是全身心都在抗拒。李穎需要給他打針，身旁的病人卻不停地叫嚷，激烈地舞動手腳，仿佛在和空氣中看不見的人搏鬥。下一秒，方鵬好像趁著李穎抓住他手臂的時候，一下子把她手上的一個東西取下來了，然後迅速地塞進嘴裡。雖然視頻沒有聲音，但是可以感覺到李穎尖叫了，拚命想要把東西奪回來。很明顯李穎失敗了，她懊惱的後退兩步，似乎十分生氣。而此時一旁狂躁的病人越來越不可理喻，甚至開始摔打治療室裡的東西。李穎怒氣衝衝地找到一捆紗布，狠狠地扯開繞了幾圈，將瘦弱的病人雙手縛住拖往窗台。她把這個拚命掙紮的家夥綁在了防盜網上，然後回頭處理方鵬。李穎似乎很在意被方鵬吞下去的東西，一直要求他摳喉吐出來，然而折騰了半天，方鵬似乎吐不出來。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扭動腰肢，不斷想掙脫束縛的病人反而把自己纏得更緊了，甚至他的腦袋也套進了紗布繩裡。隨著雙腳的不停踢踹，病人的身體靠著牆壁轉了兩三圈，脖子上的紗布被擰緊了。可見他因為感到窒息，掙紮得更激烈，卻因此適得其反，沒過多久，他的動作徒然慢了下來，隨著腿部最後蹬了幾下，便再沒有動作。還是方鵬先發現了這個病人的異樣，他慌張地提醒李穎。李穎回轉身來，見了這個情景，慌忙走過去想把病人從纏繞的紗布上解下來，然而無論怎麼努力都弄不開。李穎慌了，她後退一步，呆愣了很久，剛才她就發覺病人的呼吸已經停止，脈搏也沒了……視頻到這裡戛然而止，李穎再次重溫這場噩夢，隻感到呼吸困難。尤其是她還注意到這個視頻似乎比以往清晰了許多，完全可以看清自己的臉。“現在技術真先進呐，我找人給修清晰了。你看，效果好多了吧。”柯莉得意地說。“你到底想怎樣。”李穎沒想過柯莉居然把這視頻放手機裡隨身帶著。其實這就是當時治療室的監控錄像，如果不是柯莉中途離開了，李穎也不至於要一個人對付兩個病人，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當時方鵬吞的是自己的鑽戒，挺值錢的，所以李穎特彆生氣，一下子失了理智。然而這樣粗暴地把病人捆起來，無論如何責任都在李穎。若是追究起來，可不隻是丟工作那麼簡單。後來柯莉也進了治療室，她看到這個情景，雖然愣了一會兒，倒是很快恢複了冷靜，還安慰李穎不要慌，她有辦法。柯莉果然把事情處理得很好，她們調整了病人手上紗布纏繞的方式，然後立即帶著方鵬退出了房間。隨後柯莉不知用什麼辦法，弄壞了當天機房裡的幾台電腦，那幾台電腦恰好連接著大部分監控攝像頭。她們把整件事情偽裝成狂躁症病人自己把自己縊死，雖然難度略高，卻不是不能辦到。柯莉還主動跳出來承認錯誤，承認自己上班時間玩忽職守。院長本來也有懷疑，但是一方麵李穎是自己的親戚，他怕查深了要出事，便順著柯莉的說法，把它當做意外來處理。病人家屬自然是要來哭鬨的，不過農村人也不懂那麼多，從沒懷疑過另有隱情，人都死了，要到了賠償就隻能算了。至於目擊證人方鵬，李穎為了堵住他的嘴，已經沒有原則可言。方鵬倒也很好打發，他對什麼都沒興趣，隻對不能吃的東西特彆有食欲。在李穎看來，反正方鵬是治不好的了，隻要他不亂說話，不吃出人命，給什麼他都可以。可是柯莉幫她，卻是另有算盤的。雖然李穎至今都不知道柯莉想乾什麼，但是因為柯莉居然留了一手，留下了視頻證據，所以她無論要求什麼，李穎都得答應。但是柯莉似乎也沒提出過什麼很過分的要求，大多是排班請假方麵的任性。李穎本以為可以鬆一口氣，然而隨著劉大偉的事情，和曉鷗的指證，她越來越懷疑柯莉真的居心不良，不知背地裡在乾什麼臟事。李穎怕了，她不想再和柯莉有瓜葛。“周曉鷗好像知道了這件事。”“哦？不可能吧。不過就算知道了又怎樣，她現在就是個瘋子。”“我看未必，她說你的事說不定是真的。”李穎用可怕的眼神盯著柯莉。“哼，瘋子的話你也信。誰得罪我，我就不讓誰好過。還有那個秦衍也是，成天跟周曉鷗一塊汙蔑我。”柯莉也把目光鎖在李穎身上，把李穎看得汗毛倒豎，“穎姐，我也不想為難你。跟你說個事吧，我很快就會離開康晴的，這破廟太小了，不適合我。我走的那天，自然也就把這個秘密帶走了……”李穎將信將疑地看著柯莉。“不過，在這之前，你還得幫我一些小忙……”柯莉邪魅地笑了，配上那紅唇，笑得像個吸血的妖怪。李穎完全被柯莉的氣勢所壓倒，心中雖千萬個不願意，卻一句話也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