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二日清早，曉鷗照常來上班，醫院裡的氣氛卻十分怪異。喆姐看見她，不像往常般笑著打招呼，而是一臉的緊張與不安。翠翠臉色青白，靠在桌子旁，幾縷碎發淩亂地從額頭兩側垂落。她抬起頭，目光無神地看向曉鷗。“陳曼婷昨晚死了。”腦袋裡嗡的一聲，曉鷗最不希望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死神”仍舊沒有離開康晴醫院。但是接下來的話，卻讓曉鷗更加難以接受，陳曼婷的死，自己負有主要責任。“陳曼婷死於窒息，她偷了其他病人的零食，把自己噎死了。但是她血液裡有超出安全劑量的巴比妥。”護士長李穎嚴肅地對曉鷗說。“為什麼？”曉鷗茫然地問。“你昨晚一定是分錯藥了，你把含有巴比妥的神經抑製劑當成了利他林。這是兩種藥性相反的藥啊！”李穎的聲音加重了幾分，誰也能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稍微懂一點藥性的人都知道利他林是神經興奮類藥物，有時候患者需要服用它來調整相應的神經症狀。但是巴比妥作為副作用不少的神經抑製劑，一直都是用得比較小心謹慎的。即便是社會上送進來的瘋子，因為怕出事，醫生也已經很少開這種成分的安眠藥。曉鷗怎麼能搞錯呢。陳曼婷有暴食症沒有錯，但是如果不是超標的神經抑製劑，她很可能不會死。她的病症本來就不單純，暴食症伴隨腦功能失調，嗜睡。所以她反而要服用一定量的神經興奮劑，才能達到正常狀態。曉鷗連連搖頭，不可能，她不可能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兩種藥它長得也不是很像。“我也有責任，沒有檢查出來。”柯莉垂著眼瞼，聲音中竟然充滿了自責的意味。曉鷗發誓這輩子都沒有聽過這麼矯揉造作的話。回想昨晚的情景，她幾乎可以確定，這件事是柯莉故意嫁禍給她的。曉鷗捫心自問自問，自己真的得罪過柯莉嗎？如果柯莉和這幾次命案無關，那麼曉鷗不可能得罪過她，即便是看不順眼，也不至於要陷害。但如果柯莉就是這些命案的幕後主使，曉鷗確實得罪得很深。醫院早已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唯一緊追不放的人就隻有曉鷗和秦衍。“我可以肯定沒有拿錯藥。”曉鷗斬釘截鐵地說。“那陳曼婷血檢裡的巴比妥是怎麼回事？”“那天晚上，不止我碰過那些藥。柯莉也曾經一個人待在放藥的推車旁。”“你是什麼意思？”還沒等李穎反應過來，柯莉已經反問。“就那個意思，是你換了藥。”曉鷗憤怒地盯著柯莉，她沒有去想彆人會不會相信她，隻是和從前一樣直言不諱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柯莉冷笑一聲，在她心裡，如果曉鷗僅僅是為自己辯護，那反而沒意思了。現在咬她一口，正合心意。“換藥？我為什麼要換藥，你的意思是我故意的？我要殺人？我可不是神算子，要不是她偷吃零食，食物掉到氣管裡，這個量的巴比妥可不一定會致死。”大家都把目光又轉回曉鷗身上。“曉鷗，你不能為了掩飾錯誤，就隨便推卸責任！”李穎嚴厲地說。“她這哪是推卸責任，已經是血口噴人，誹謗了。”柯莉斜睨著曉鷗，陰狠的眼中竟透著些許得意。但在旁人看來，柯莉隻是十分生氣，但卻保持著少有的克製。2曉鷗的的這一天是灰暗的，陳曼婷的父親陳啟明來了，那是一個鎮定的中年男人，但是他看到女兒屍體的那一刻，還是淚流滿麵地跪坐在地。當陳啟明知道自己女兒的死雖然是意外，但和配錯藥也脫不了乾係時，他那長久的沉默讓眾人心驚。他會怎麼做？他會不會衝過去給矮小的曉鷗一巴掌？曉鷗也很害怕，她肯定自己沒有做錯。但是彆人不信，院長和護士長都不信。當陳啟明盯著自己時，她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甚至開始思考如何自衛。秦衍知道這件事情後，叫她立刻回家，什麼都不要管趕緊離開醫院。因為陳曼婷可不是沒有親屬在意的病人，她的父親很愛她。如果親人來了，怪罪到曉鷗身上，她是承受不了的。此刻曉鷗覺得秦衍是對的，自己一時倔強逞能沒有半點益處。現在病人們都被管理起來了，秦衍不在，那個最願意舍身保護她的人不在。陳啟明因為跪坐得太久，剛走動的那兩步有些踉蹌，再加上那雙因流淚而發紅的眼睛，讓人更加害怕。他靠近曉鷗後，周圍的人都警惕起來了。但曉鷗沒有退縮，她迎著這道刀子般的目光，依舊站得筆直。很快，陳啟明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了，轉而看向院長。院長立即走前一步，一臉悲痛地低頭致歉，並且表示自己一定會好好處理犯錯的護士，承擔所有賠償。但是言語中也婉轉地提到這次事故和陳曼婷自己違反規定偷吃食物也有莫大關係。“我女兒有暴食症，如果她知道控製我還會把她送到這裡來嗎？”陳啟明是一個初中教師，他平常對人總是彬彬有禮，天大的事情也不會衝動暴躁。此刻他對於院長推卸責任的說辭，仍舊沒有怒不可遏，而是克製地提醒他這也是醫院的管理有問題才會出事。陳曼婷的母親早年去世，他的女兒曼婷溫柔善良，像父親一樣為人隨和。但是接連而來的學業，事業，愛情打擊，再加上父親溫吞的性格難以給予有力的支撐。陳曼婷的精神狀況就出問題了。院長連連點頭，他在心中不斷掂量著陳啟明的態度，儘量回避著對醫院不利的結果。在陳啟明看來，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他不求賠償，也不想弄出更多的事情，隻想好好安葬自己女兒。當然，犯錯的護士也一定要付出代價，曉鷗的工作是不可能保住了。陳啟明最後再看了一眼曉鷗，他雙眸中的絕望和怨恨仿佛遲來的潮湧，幾乎將對方淹沒。“陳先生。”曉鷗叫住了正欲轉身離開的陳啟明。大家將目光投向曉鷗，不知道她打算做什麼。陳啟明也轉身，神色疲憊。眾人都覺得這個親屬已經算是非常好商量的了，他們不希望再節外生枝。“陳先生，曼婷的死另有隱情。我沒有分錯藥，這藥也不可能分錯。曼婷是個特彆可愛善良的女孩子，我不希望她死得不明不白……”李穎立即上前把曉鷗拉開，不讓她繼續說下去，“你這孩子說什麼呢，瘋了？”李啟明露出困惑的表情，曉鷗的話讓他特彆在意。但是院長急忙攬住了他的肩膀，將他帶往自己的辦公室。“很抱歉很抱歉，這姑娘嚇壞了，這事對她刺激太大……”院長沉著聲音解釋。曉鷗被李穎和喆姐拉著，柯莉看院長他們走遠了，上去就甩了一嘴巴子，“你胡說八道想害死大家！”曉鷗隻覺得臉火辣辣地疼，嘴裡還有些血腥味，一滴眼淚從眼眶裡掉了出來。3二樓光線昏暗的更衣室裡，曉鷗靜靜地坐在那張殘破的黑色短沙發上，她疲憊地看著從窗戶投影到地麵的光斑，心情低沉到了穀底。李穎把她關在這裡，怕她再出去亂說話。曉鷗獨自冷笑了一聲，她想出去，從旁邊那個窗戶跳到走廊角落就行了。但是曉鷗沒有動，她不想動了，此刻靜默地待在在這小小的空間，反而安心。叩叩叩，幾聲清脆而有節奏的敲擊窗戶聲把曉鷗從思緒中帶回現實，而現實卻比思緒還要不真實。曉鷗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柔和的霧氣，她眨了眨眼睛，循著聲音的方向轉身走到窗戶旁。推開窗玻璃，小安正微笑著站在麵前，那笑容好像也比平日要溫柔。“曉鷗姐。”小安細聲軟語地叫她。“你來了。”曉鷗也勉強回了一個笑臉。“你沒事吧。”“還好，不過這回有點嚴重，我要丟掉工作了，而且不知道他們還會怎麼對付我。”“嗯，我都知道了。你會放棄證明自己的清白嗎？”曉鷗咬了咬下唇，“不會。”小安手裡拿著一個黃色的東西，她抬起手來，舉到曉鷗麵前。“你看，這隻鴨子可愛嗎？”曉鷗定睛看去，那是一隻造型粗糙的小黃鴨，看不出材質，身體圓圓胖胖，脖子也很短。鴨子嘴巴沒有做好，有點歪斜。眼睛的部位太過凸出，成了一隻頂著金魚眼的鴨子，看上去很怪異。曉鷗沒有心情哄人，便說，“還好吧。”“它是肥皂做的哦，我看你心情不好，送你吧。”小安說著把鴨子遞了過來，曉鷗接過，手指感受到了乾肥皂獨有的細膩觸感。這是一隻肥皂雕刻成的鴨子，很像小學生的手工課作品，粗糙卻充滿童趣。“你真是浪費肥皂。”曉鷗摸了摸鴨子的頭，心中卻感到了一絲奇怪。肥皂鴨子的表麵布滿銳物切割的表麵和棱角。“你用什麼做的？”小安沒有回答，反而扯開了話題，她在窗台上兩手托腮，聲音清亮悅耳，仿佛一陣風鑽進了曉鷗心底。“還記得你說過小時候，爸爸最喜歡給你裝滿一浴缸的水，然後放上幾隻小黃鴨。你能在裡麵玩上一整天，玩到媽媽來把你倆都臭罵一頓為止……”曉鷗看見手裡的小黃鴨仿佛在融化，化成了記憶中的小浴缸，爸爸的模樣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樣鮮活。她的眼睛濕潤了，如果父親還在，以他正義剛強的性格，怎麼會讓女兒受委屈？“曉鷗，如果你爸爸還在，一定會支持你的……”小安說。曉鷗點點頭，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想起父親後，內心的軟弱和害怕卻變得強烈，“可是我現在什麼辦法都沒有，他們說我害死了人，但是我卻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清白。”小安繼續說道，“你可以的，如果你爸爸在，他一定會告訴你，揭發他們才是保護自己的最好辦法。”“我怎麼揭發？”曉鷗的意識已經有些混亂，之前和秦衍大言不慚地說自己什麼都不怕，說一定會追查到底，不過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無知無畏。但現在邪惡對自己動手了，她卻像個手足無措的小女生般，隻想哭著尋求庇護。誰可以保護她呢？腦海中隻出現了秦衍的身影，但是曉鷗拚命驅散了這個念頭。他不過是個病人，隻能靠自己。“揭發他們。”小安隔著窗戶握緊了曉鷗的手。對，揭發他們，曉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