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活動室裡鬨哄哄的,電視機的聲音,病人的交談,還有護士的嗬斥,混雜成每天下午都會在住院部一樓上演的日常。曉鷗站在邊上,看著大家像小學生課間休息一樣地鬨騰,嘴角竟不自覺地上揚。有些病人實在像小孩子一般,天馬行空,不著邊際,聊的東西也沒有邏輯,但卻振振有詞,細聽下來也是很逗的。喆姐今天休息,活動室裡除了曉鷗,還有三個護士,其中一個叫柯莉的,臉色一點都不緩和,她不像其她同事,偶爾還會逗逗病人們聊天。柯莉很嚴肅,她的兩條棕色細眉總是擰著,唇色血紅,嘴角向下彎,一雙細長的眼掃視著活動室,不放過任何不不合規矩的行為。此刻她正盯著小安,小安張開雙臂,像隻鳥兒一樣地在桌子間奔跑,惹得安靜看電視的病人嫌棄地瞥了她一眼。但小安不在乎,她看起來沉浸在某種幻想中,碰翻了彆人砌起來的積木也不知道。但砌積木的大爺可生氣了,他破口大罵,要去拽小安。柯莉先衝了上去,一把抓住小安的胳膊,把她拉到一邊罵了一頓。大爺還想發作,卻被柯莉一個冷眼瞪回去。“彆惹事!否則下次活動時間你就彆過來了。”大爺慫了,不再作聲。曉鷗有些佩服,病人們都怕柯莉,她一個眼神就能製住他們,除了小安。小安眨眨眼,滿不在乎地笑著,眼珠子轉來轉去,最後望向曉鷗,悄悄地對她做了個鬼臉。等柯莉教訓完,小安直奔曉鷗,興高采烈地打招呼。“姐,你穿護士服真好看。”“嘴真甜。你剛剛在乾什麼啊?”“飛呀,我會飛。他們都不信,但我真的會飛……要不要我教你?”曉鷗有些尷尬了,小安得的是妄想症?幸好小安沒再揪著飛行的事說下去,她熱心地想把曉鷗介紹給自己的病友認識。2一群男人圍在活動室最角落的桌子邊,坐在中間的是一個方臉的大哥,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紅色的積木條,正悠然自得地翹起二郎腿聽彆人講話。大哥身旁站著一個女人,她把頭發挽起來堆在頭頂,紮了個狀似鳥窩的發髻。女人捧著一疊破紙,用鉛筆在上麵專注地寫寫畫畫,時不時還抬頭看看說話的男人。小安指著積木當雪茄抽的大哥說,“這個是查總,他說我長得像他女兒。”“啊,小安,查總在開會呢。”女人笑著說,言下之意是不方便打攪。“這是曉鷗姐,新來的護士。”小安不管不顧,繼續介紹著。“嗯。”被叫做查總的大哥抬起夾著積木的右手,點頭示意了一下,活脫脫就是一個大老板的氣場。曉鷗抿著嘴巴笑了笑,尷尬而不失禮貌地擺了擺手算是回應了。“冒昧問一句,查總的公司經營什麼業務?”曉鷗一本正經地詢問。“這可是公司機密!”女人再次搶話。查總抬手,製止了,“曉鷗小姐問,我自然要回答。鄙人不才,當過幾年特警,退役後開了個保鏢公司,至於最近開拓的新業務,就真的不方便告知了。現在行業不景氣啊……”查總還想繼續說,活動室裡的氣氛卻突然變了,所有嘈雜聲戛然而止,所有人似乎都被什麼東西吸引了注意力。曉鷗回頭,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被推了進來,而大家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3“懸疑家”袁文仿佛嗅到了肉味的狗一樣,第一個溜到門口的位置,興致勃勃地搖尾巴。“湘雅妹子,你還好吧。”脖子上還圍著紗布的胡湘雅沒搭理他,被護士推著轉到電視機麵前,看起了電視節目。但袁文鍥而不舍,“湘雅妹子,我們很擔心你,那天晚上怎麼了?是不是遇到壞人了?”胡湘雅沒說話,秦衍倒是突然從窗邊的凳子上站起來,他走到輪椅旁,俯身低語了一句什麼。胡湘雅聽完後,像突然受了刺激,眼睛瞪著秦衍,手臂激動地揮舞著,“他不會這樣做的!他不會的!一定是賤人指使的……”秦衍皺眉,看起來不知是擔憂還是困惑。就在這時,曉鷗走了過來,她不知道怎麼回事,但看得出是秦衍讓這個女病人情緒出現了波動。“你快讓開。”曉鷗擋開秦衍,想安撫胡湘雅,旁邊的同事也正準備過來幫忙。但輪椅上的胡湘雅卻慢慢站了起來,她蒼白的臉幾乎貼上曉鷗,那雙眼直勾勾地透著狠厲。下一秒,胡湘雅掐上了曉鷗的脖子,嘴裡還一邊罵著臟話。所有人都被嚇到了,臉上一致地顯露著驚恐。曉鷗隻感到一陣疼痛和窒息,血液瞬間衝上頭頂,腦袋脹痛欲裂。可是胡湘雅的手勁不小,指尖的冰涼透入脖頸,曉鷗慌亂地去摳,卻摳不開那雙因為用力而指節僵硬的手。她聽見這個瘋女人罵自己是個賤貨,是殺人凶手,破壞他人家庭幸福……有那麼一刻,曉鷗覺得自己快被掐死了。秦衍原本站在她身後,所以反應最迅速,高大的他拖開胡湘雅,但這個過程中,曉鷗的脖子還是被指甲劃出了幾條血痕,鮮紅奪目。隨後兩步趕來的柯莉立即拿起旁邊綁東西的塑料繩,將胡湘雅的雙手反綁在身後。胡湘雅已經喪失理智,她還想掙紮。柯莉伸出手臂繞到她的脖前,用力一卡,傷口未愈的疼痛逼得胡湘雅驚叫起來,再也不敢放肆。眾人發出一片不輕不重的驚呼,柯莉是真的狠。曉鷗摸著自己的脖子,咳嗽了很久才緩過氣來。另外兩個同事擔心地問她有沒有事,曉鷗搖了搖頭。4辦公室裡,李穎生氣地責問把胡湘雅推進活動室的護士。“她不是應該在封閉病房的嗎?怎麼出來了?!”“醫生說可以的。”“哪個醫生?”“梁醫生,他說胡湘雅情緒穩定,可以在監護下出來走走。”李穎不可能指責醫生的判斷,她繼續對這個護士發難。“那你怎麼監護的,大庭廣眾掐人脖子。”被批評的護士一肚子委屈卻沒法說,事發突然,誰也預料不到。曉鷗照了照鏡子,脖子上的傷消過毒,和掐出來的淤痕一起,雖然顯眼,但也沒有大礙。她琢磨著回家怎麼解釋,實話說不行,老媽肯定逼她辭職,反正天氣也涼了,回去路上買條絲巾圍上算了。“曉鷗,嚇到了吧?”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同事過來關心。“還好,我心大。不過那個女人經常這樣嗎?”“那倒不是,她出事之前人還是不錯的,就是有點妄想症,總覺得年輕漂亮一點的姑娘都是丈夫的小三,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後來她老公終於受不了了,跟她離婚,她就進來治病了。不過聽說她在康晴住了好幾年了,到後麵家裡都當沒有這個人,連個來探望的都沒有。”曉鷗想起湖湘雅掐她時說的話,有點明白了。她應該是把她當做小三了。“你剛說她出事前,她出了什麼事?”“自殘,半夜跑到開水房割自己脖子,還非說是小三要殺她。以前她最多就是亂罵人,從沒動過手,這回是第一次。”曉鷗還在意一件事,吃過午飯,她特意經過202病房,六人房裡住了五個人,其中四個都已經坐在自己的床上,準備午休,唯獨秦衍不在。靠近門口的床位上,盤腿坐著一個蓄著長發的男人,他原本閉著雙眼,正在靜坐冥想,睜開眼卻看見曉鷗在朝裡張望,便猜到她來找秦衍。“他到隔壁205房去了。”“啊,謝謝。”曉鷗知道病人們都喊這個男人叫鄔教主,平日裡行事低調,但周圍卻總是圍著不少病人,他們都對鄔教主十分尊敬。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就算是精神病院,也是一個小型社會,許多人類社會裡的東西會投射進來,開公司,搞宗教團體,甚至還有成立國家的。不管多無稽,想得到想不到的,病人們都能折騰出來。曉鷗對鄔教主是十分感興趣的,無奈剛熟悉工作,忙起來沒有時間去了解更多,隻好把那份好奇心先收起來了。秦衍向來少言寡語,更少串門,他到都是女病人的205去做什麼。曉鷗隻是想去問問,秦衍當時對湖湘雅說了些什麼。還沒進門,她就看見秦衍坐在一個女孩子床邊,神色溫柔,正輕聲講著話。但女孩沒有看他,空洞無神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前方,自始至終雕塑般一動不動。曉鷗記得這個女孩,她叫霜霜,重度抑鬱症,已經不會說話了,對外界的反應非常遲鈍。霜霜的父親經常來看她,這城裡沒什麼好的精神病院,聽說遲點霜霜就會轉院,出省治療。秦衍抬眼看見曉鷗,他回過頭,輕輕摸了摸霜霜的頭,才起身從病房裡走出去。中午的走廊,來往的人少了,秦衍和曉鷗站在一棵綠植旁邊。曉鷗略略抬頭,才能看全秦衍的臉。“謝謝你幫忙拉開湖湘雅。”秦衍還沒來得及說話,曉鷗立刻拋出她的問題。“但是你跟她說了什麼?”空氣好像凝固了,秦衍一言不發地低頭看著曉鷗,既不回答,也不移開目光。曉鷗被這雙深色的眸子盯得渾身不自在,她退後一步,神色有些惱怒。“你倒是說話。”“我不想回答。”秦衍說完,沒有走開,仍舊看著曉鷗。此時的直視並不讓人覺得無理,反而更像表達一種誠懇。他沒有冒犯曉鷗的意思,隻是這個問題,他不想告訴彆人。曉鷗知道自己也沒有理由再追問,畢竟當時隻有自己和幾個病人看到秦衍對湖湘雅耳語,誰也沒有在意。“好吧,你不說就算了。剛才我看你對霜霜挺好的?你們是朋友嗎?”秦衍遲疑地搖了搖頭。“霜霜從來不跟彆人說話,像木頭一樣,你能跟她交流?”秦衍苦笑了一下,“我對於她,和彆人不一樣,同病相憐的人自然能夠互相理解。護士,我可以回去午睡了嗎?”曉鷗撇撇嘴,“你走吧。”她覺得秦衍這個家夥說話,虛頭晃腦的。什麼同病相憐,霜霜是重度抑鬱,秦衍是多重人格障礙,能一樣嗎?隻是這裡的護士都很困惑,從來沒有看看見秦衍表現過另一個人格的狀態。所以大概除了他的主治醫生,沒有人知道秦衍的另一個人格是什麼樣子。最讓曉鷗這樣的好奇寶寶無奈的是,康晴醫院的醫生都是其他公立醫院的醫生兼職的,一周可能就過來一兩天,少的時候隻有半天,病人多醫生少,一來就非常忙碌,就是想問,也得看時候。所以很多同事都說,康晴與其說是精神病院,還不如說是療養院更合適,真想治病,而且有能力治病的,都不會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