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營地中突然響起陣陣鼓吹之聲。我拉著豆芽從營帳中走出來,看到一隊隊軍士快步穿梭於營地之中,一齊向著東方湧去。我抬頭望望天色,東方已經漸漸吐露出魚肚白。我暗自猜想,應該是周軍的誓師大會即將開始了。正當我與豆芽駐足觀望之際,呂宰從另一邊的一座營帳中鑽了出來,看到我與豆芽後,他立刻快步向我們走來,他一邊對我揮手示意,一邊叫道:“稚,王與師尊已經先行一步去了高台那邊,誓師即將開始,我們也快些過去吧。”我一聽他的話,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隨後應了一聲:“好。”待呂宰來到我身邊後,我便拉起豆芽的手,在呂宰的帶領下尾隨於眾多軍士之後,向著營地東北邊的一片空曠的區域進發。當我們臨近空地,我發現那裡早已築起高台,而高台之上則站著一眾周軍將領。呂宰帶著我與豆芽來到高台一側,在我們停下後,台上一個白發白須的老者顯然注意到了我們的到場,隨即將目光向我投來。老人的麵容清矍,雙眼清明有神,朝我望來的目光中帶著長輩般的關懷與詢問。麵對他的目光,我瞬間變得有些緊張,根據薑老鬼在我腦中灌輸的部分記憶,我知道這個老人便是薑老鬼的師父,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薑尚,薑子牙。一直靜默地站在我身側的豆芽察覺到了我的緊張,用雙手反握住了我的手,並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感覺到來自豆芽的寬慰,我慢慢放鬆下來,麵對著薑尚,恭敬地施了一個禮。我起身後看到薑尚對著我微微頷首,並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半躲在我身後的豆芽,臉上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隨後扭過頭去,不再關注我們這邊。高台之下,軍士們越聚越多,放眼望去,鱗次櫛比。他們明顯來自不同的族群,圍繞著高台,各自占據了一方區域。待台下的所有軍士皆已站定,台上為首的一人緩步走到眾人之前,隻見他左手拄著一根黃鉞,右手握著以白色旄牛尾為飾的旗幟,靜靜地凝望著台下的一眾軍士。所有軍士的目光也都齊聚在他身上,那些目光中夾雜著各色的情感:有尊敬,有愛戴,有火熱,也有期盼——這個手持旗幟的人正是周的主人——武王姬發。當姬發的視線一一掃過那些軍士後,他滿意地收回了目光,用手高高地舉起了黃鉞,遠遠指著遠處朝歌的方向,朗聲道:“來自西方的諸侯們,你們一路辛苦了!前麵就是朝歌,那裡便是我們這次將要征討的地方!”說到這裡,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再次在台下的軍士身上逡巡了一圈:“你們是我姬發的兄弟,你們之中有的人是我的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你們之中也有著庸、蜀、羌、髳、微、彭、濮的各族人民。但是,在今天,你們都是周的武士。我請你們舉起你們的戈,排好你們的盾,豎起你們的矛,隨我一起,征戰朝歌城。”“戰!戰!戰!”軍士們以震天的高呼聲回應姬發。那昂揚的鬥誌與響徹雲霄的呼聲令佇立在高台一側的我同樣感到了心潮澎湃。姬發持鉞的手做出微微下按的動作,阻止了軍士們的繼續呼喊:“古人曾說過‘母雞本就不該打鳴,如果有哪一家的母雞打了鳴,那麼就預示著這家將會傾家蕩產’。現在帝辛什麼事情都聽女人的,自己拋棄了對於先祖的祭祀,拋下自己的家族和國家,每日隻顧著玩樂,不在乎百姓的死活。他放著自己的同祖兄弟不用,反而聽信讒言,對四方各國的奸佞逃犯委以重任,任由他們對百姓橫施暴虐,對商國大肆破壞。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合格的國主,現在我姬發要恭敬地執行上天的懲罰,對他宣戰!”“戰!戰!戰!”軍士們再次振臂高呼。“今天的作戰,我要求所有的武士每次前進不得超出七步,每次前進之後都要停頓一下重新整齊列隊!我要求你們每次刺擊不得超出六下,每次刺擊後都要停下重新調整你們的刺殺姿勢!我希望大家勇武,有如虎、羆、豺、離。我希望你們對於那些身懷詭異術法的人,不要害怕!那些方外術士自然有太師帶領諸位術士仙家前往迎敵。”姬發的話音未落,薑尚已經緩步走到了他的身邊。“太師!太師!太師!”台下響起狂熱且恭敬地呼喊。姬發退到一側,用手輕輕扶住薑尚的胳膊,以示尊敬。薑尚緊忙躬身對其行禮,而後直起身子,對著台下的眾人道:“這一次的戰爭,你們要記住,不可以迎擊前來投降的人,而要讓他們為我西方之人所使用,要他們調轉矛頭,去殺那些無道的殷人!戰爭即將開始,你們要努力呀,武士們!如果有誰不肯努力,害死了其他人,那麼我將拿他問斬!出發!”隨著薑尚的下令,所有軍士齊整整地向朝歌的方向轉過身去,開始向商的王畿進發。“我們快走吧。”我身邊的呂宰似乎早已迫不及待,在薑尚宣布軍隊出發的一刻便用力拉了我一下,他的目光中閃爍著期待對我道,“將這個小姑娘留在這裡,我們一起去最前方。”所謂的最前方,就是聯軍的第一梯隊,是由周人組成的衝鋒隊,其中包含了三百乘戰車、三千名虎賁以及數百名詭道術士,是周軍最精銳的部隊。我們這些擅長詭術之道的方外之人,混雜在三千名虎賁之中,是為了避免殷人軍隊中的詭道術士用術法針對普通武士。“不行,她必須要跟在我身邊。”我當然不肯獨自留下豆芽,雖然我相信豆芽此時麵對一般人已經有自保的能力,但我認為隻有在我身邊,她才是最安全的。見我執意要帶著豆芽,呂宰也不再阻攔,隻是有些著急道:“也罷,那我們快到前麵去吧。”“師尊知道我們去前方嗎?”我問道。呂宰的神情微微一滯,隨即笑道:“怎麼會不知道,我已經跟師尊說過了,他也覺得派我們去截殺那些殷人的術士是個好辦法。”我將信將疑地隨著呂宰奔向前軍,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我與豆芽都應該去前麵,因為隻有真正直麵生死,才能在危機中領悟到術法的真正威力,這不正是薑老鬼令我們兩個入夢而來的目的嗎。聯軍緩緩前行,最終列陣於牧野。我與豆芽隨著呂宰也來到陣前,隱身於三千虎賁之中。透過虎賁勇士之間的縫隙,我便看到了對麵同樣已經嚴陣以待的敵人——浩如煙海一般的敵人。豆芽的大眼睛中充滿了震驚,她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我甚至能感覺到她的小手在不停地抖動:“哥,敵人怎麼這麼多,好像使我們十幾倍,我們能贏嗎?”我的額頭已然見汗,卻又不得不強裝鎮定,安慰她道:“還記得以前馮瞎子給我們講的嗎,這一次伐紂大戰,結果是周王大勝,沒事的,不怕。”正在我安慰豆芽的時候,數道身影從半空中飄過。待飄過我頭頂時,為首的薑尚從半空中飄身下來,看著我與不遠處的呂宰皺起了眉頭:“你們兩個怎麼在這兒?”還沒等我開口,呂宰搶先跑過來,拜伏在地,恭敬地答道:“師尊,這是一場足以改變曆史的戰爭,弟子與稚希望能夠作為先行軍,為大周而戰。”薑尚平靜地望著跪伏在地的呂宰,又看了看呆站在一旁的我,良久後才漸漸舒展了眉頭,他輕輕點了一下頭,而後語含深意地對呂宰開口道:“既然你們願意為國一戰,那麼一會兒便跟在為師身邊,隨我先行衝鋒,阻殺殷人的術士。切記,不論何時都不可貪功冒進。”呂宰聞言大喜,連連叩首稱是,我也連忙低頭表示明白。戰爭終於打響了,兩軍先是向著彼此緩慢移動,隨後便發起了衝鋒。兩軍很快相接,詭術與矛戟開始在人海中共同收割起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我與豆芽雖然處在先行軍之中,卻被周遭的周人術士保護得極好,似乎是這些術士提前得到了薑尚的授意。至於那些手持矛與盾的普通武士,則根本不能對我和豆芽造成威脅。可儘管如此,我與豆芽還是受了傷。我們終究還是小瞧了戰爭。當戰爭真正開始的時候,我們才發現遍地的鮮血與屍體讓我們的肢體變得僵硬,我們甚至無法移動我們的手腳去對那些刺來的長矛做出反抗。漫天都濃烈的血腥味,屍體中流出的血水如同小溪一般在我們的腳邊流淌,一條條原本鮮活的生命像被收割的麥子一樣無力地倒下。斷臂殘肢隨處可見,被長戈斬斷的旗子在血河上漂浮著。殷人的術士們從天而降,悍不畏死地衝進先行軍,隨後又一個接一個地被斬殺,一個接一個鬼魅魍魎因術法而出現,又因術法而消散,天地之間到處都是淒厲的哀嚎之聲。周人憑借著積壓已久的怒火與不懼生死的勇氣在不斷搏殺中奮勇前進。而殷商的先行隊不過是大批臨時征調而來的奴隸,在殺紅了眼的周人武士麵前,他們開始感到恐懼。恐懼就像是瘟疫,如果得不到及時的管控,就會迅速蔓延開來。當第一個人開始掉頭逃跑,就已經預示著殷商軍隊的全麵潰敗。奴隸們一個接著一個地四散奔逃,殷商的隊伍開始爆發出巨大的騷亂,甚至有一些人開始調轉矛頭,衝向後麵的商軍。我與豆芽在受傷後被幾名術士救下,在得到了及時的醫治後,被安排乘上了一輛剛好路過我們身邊的戰車。隨著戰車的前行,我們繼續目睹著眼前這一麵倒似的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