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終於還是被那個自稱柳娘的神秘女人強行帶走了。對此,我卻無能為力。我繼續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向東走著。我不能停下,因為我還要去尋找爺爺他們口中的那個臉上有道疤痕的老叫花子。隻有找到了他,才有可能救回爺爺他們。我一邊向山下走一邊暗自抹淚,爺爺他們生死不知,灰三奶奶與我們走散,而如今豆芽也被人強行擄走,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人,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做才能救回他們!雖然我跟著錢老四學了幾年功夫,可這三腳貓的拳腳對付一些普通人還行,真要是對上這些詭道中人,根本就不夠看。更何況,爺爺曾無數次嚴肅地叮囑我,誰都可以被抓走,就隻有我不可以,因為我的身上隱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這個秘密甚至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爺爺曾說隻要有我在,那些曾經為了木幫而屈死的兄弟就可能有複生的一天,我是他們的希望,是整個木幫的希望。所以,我現在首先要做的是保護好我自己。可我身上的秘密到底是什麼?為何那天晚上爺爺對我欲言又止。我想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一路渾僵僵地往東走,因為我記得那天陳瘸子曾用黃雞報信,找了一個叫“老叫花子”的人來村子幫忙,如果我一直往東,說不定可以碰到他。就在走出山林的第三天,我果然遇到了一群要飯的叫花子,他們有七個人,穿得破衣爛衫,為首的是一個麵色暗黃,頭戴破帽的老頭兒,他手裡拿著一根足有我手腕粗的木杖,正帶著身後的一群人形色匆匆地往西趕,像是有什麼要緊的急事兒。我躲在路邊的林子裡,見他要去的方向正是龍沙村,心裡不免一陣激動,暗道,難道這個拿拐杖的老頭就是我爺爺他們找來幫忙的人?正琢磨著,隻見那群人在路上停了下來,遠遠地我聽見其中一個乞丐叫那老頭“謝甲頭”再仔細一瞧了瞧,那老頭臉上似乎也有陳瘸子曾提到過的一道疤痕,我頓時喜上心來,心裡認定這肯定是爺爺他們要我來找的那個幫手了。我模糊地記得,當初在龍沙的時候,似乎也曾聽誰說起爺爺有個拜把子兄弟是個什麼甲頭!想到這裡,我不再猶豫,立馬離開藏身的樹林,有些興奮難掩地向那群乞丐跑去。那時的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多麼愚蠢的決定,正是因為這一次錯誤的判斷,導致自己險些羊入虎口,才引出了後來許多不必要的事端。此外,在這裡簡單的給大家解釋一下。所謂的甲頭,並不是當時我所以為的人名或者綽號,而是一種類似於丐幫幫主的稱呼。有人曾說這天下乞丐是一家,丐幫是天下第一的大幫,然而其實不然。說起來,丐幫雖是天下第一大幫,但其中也是派係林立,各種乞丐門類不儘相同,各個派係之間也並非十分和睦。要說起這丐幫中的派係,就簡單以乞討方式來劃分,乞丐分為東行和西行兩大派。其中東行的乞討手段多是軟乞騙討,乞丐們往往扮殘疾裝可憐,利用人們的同情心來討一口飯吃。我們在街麵上常見的那些傷殘乞丐,皆屬東行。其實他們並非都是殘疾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展現出來的殘軀爛體,實際上是煞費苦心偽裝而成的。他們利用紅白燭油,混合著鮮豬肉和豆腐皮貼在皮膚上,製造出一種皮開肉綻、鮮血淋淋的淒慘假象,用以博取人們的同情,進而進行乞討。與東行恰恰相反,西行乞丐用的則多是強乞強討,每次出去行動都是一大群人,他們專盯商賈富戶,打探好消息後上門討錢,如果給錢還好,如若不給,便堵在門口,任憑你打罵也絕不離去。單說這東西兩行之間就不太和睦,東行乞丐覺得西行乞丐是地痞無賴,西行乞丐覺得的東行乞丐沒有骨氣,就這麼著,東行瞧不上西行,西行看不起東行,所以兩行之間也常有摩擦,甚至還有過大打出手的情況。乞丐分布廣闊,組織嚴密,在每個地方都有一個總管的機構,稱作“叫化廠”。一般有乞丐的大鎮子,基本都設有“叫化廠”。每個“叫化廠”都有一個具有很高資望的老乞丐做首領,稱為甲頭,也叫丐頭,這個人有著很大的權力,這一片地區的乞丐都歸他管轄。說起來,我雖然冒冒失失地向著那群乞丐衝了過去,可到底是還留了一個心眼兒,我並未直接暴露自己的身份,隻說自己是在逃荒的路上與家人走失了,已經餓了幾天,因此想跟著他們一起討飯吃,希望他們帶我一帶。這群叫花子顯然沒想到還有像我這麼大的小孩兒主動要求進幫,因而都對我目露嘲諷,覺得我是個傻小子。那姓謝的老叫花子伸手將我招到他身前,問我家是哪裡的,家裡都有什麼人。我見周圍的叫花子們都將我當傻子,索性就借坡下驢,裝癡賣傻起來,對老叫花子的問話來了個一問三不知。姓謝的老叫花子見我是個有些呆傻的癡兒,因此與身邊的一個乞丐耳語了一番,也不知這老頭說了些什麼,那個年輕乞丐突然就喜形於色起來,連說是還是甲頭有高招兒。那姓謝的甲頭得意地笑了笑,隨即讓人帶上我,就這麼的,我跟著這一群乞丐,來到了一個半山腰的破廟裡。一路上,我不斷偷著觀察這群乞丐,發覺他們總在討論著要找什麼人,言語中透漏出的信息,都顯示出這夥乞丐似乎不像是什麼好人,我不由得有些回過神來,暗道自己應該是找錯了人。深夜,在破廟裡,為首姓謝的甲頭便說要給我安排入幫儀式。這是丐幫的規矩,每個乞丐在加入丐幫時,都要舉行這麼一個儀式,一般都在深夜,地點一般也都要選擇在偏僻的古廟裡。一眾乞丐擺設好香案,上麵供奉著一個神像。那是一個黑臉破衣的壯漢,據說這是丐幫的祖師爺,名叫鄭恩。新乞丐入幫時,甲頭會把一些用各色絲線包纏的康熙錢幣,分給每一個新入幫的人,這些錢按著不同的顏色分為了好幾個等級,有了這個康熙大錢兒,就相當於有了丐幫的證書,也算是正式進入了“叫化廠”,成了一名真正的叫花子,可以通行天下,有乞討的資格。最後的一步便是祭拜祖師爺鄭恩,然後喝上一碗血酒。這些流程我是一個也沒落下,在一個乞丐的指揮下,全都走了一遍,這麼一來,我算是正是加入了這夥丐幫。走完這些儀式,甲頭謝奎將我招到身前,笑著對我說:“小子,以後乖乖地聽話,就有飯吃!”我傻乎乎地點點頭:“嗯嗯!”謝奎滿意地拍拍我的頭:“去吧——”就這樣,我藏在這夥乞丐之中,一邊每天跟著一起去要飯,一邊打聽有關那個臉上有疤的老叫花子的消息。這夥兒叫乞丐裡有一個比我還要小些的小女孩兒,名字叫朵兒。朵兒和其他乞丐不同,她的小臉兒每天都被謝奎擦得乾乾淨淨。謝奎也從不讓她去乞討,反而每天將她帶在身邊,有什麼好吃東西都先給她吃。我第一次看到朵兒的時候,險些將她誤認為是豆芽,因為兩個人長得實在太像。我本以為朵兒是謝奎的孫女,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朵兒是謝奎從一戶人家拐來的孩子。朵兒跟我說起這些事的時候,大眼睛裡蓄滿了淚水。我心想著,有機會一定要帶朵兒逃出去。謝甲頭每天就讓我跟著朵兒一起去鎮上討飯,而他則帶著幾個親信的乞丐到山上去,似乎仍在一直找什麼人。每天早上,天一亮,朵兒便起來往我腿上抹一種暗黃色的液體,抹完之後,我的腿就會腫的像一個大冬瓜似的。第一次見到這情景的時候,把我嚇得夠嗆,還以為她是要暗害我,一用力把她推了個跟頭,可這小姑娘像個沒事兒人似的,拍拍屁股站起身,對我道:“這個沒事的,用這個藥一抹,晚上就好!”說著,她又拿出了另外一種藥膏,往我腿上抹去,隨後我便看到腿上的腫竟然神氣般的消了。我驚訝地從她手上接過那藥膏,嘖嘖稱奇。朵兒帶著我去鎮上討飯,她膽子很大,似乎什麼人都不怕。見到穿著華麗的人,便會跟上去,死皮賴臉地扮成啞巴,可憐兮兮向人討錢。因為她長得可愛,又演得逼真,所以一天下來總能討到許多。反倒是我,既不好意思開口,又不還意思厚著臉皮裝可憐,所以一天下來基本上討不到幾個錢兒。回到山上破廟的時候,總是會被臭罵一頓。這天,我跟豆芽正在鎮子上乞討,突然發現鎮裡的人都變得行色匆匆,開始往同一個方向趕。朵兒拉著我也跟了上去,我心下好奇,便問:“他們是咋地啦?這著急忙慌的是去乾啥?”朵兒小聲跟我說:“這是個滿人的鎮子,聽說這個鎮子裡的老薩滿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最近要做法請神預測下一任的薩滿在哪兒!好讓鎮裡人把他請過來!”我雖然之前一直躲在龍沙村中生活,但是對於薩滿也是了解一些的,因為畢竟薩滿教的文化算是關東這片土地上流傳最廣的信仰文化。說起來,那黃村的黃二奶奶和我們村的老祖宗李老太太其實都是神婆,也算是薩滿教的傳承者,就是通常所說的薩滿教的小薩滿。曾經雄踞在東北的女真人、蒙古人還有鄂倫春人,他們都信奉薩滿教,而薩滿教跟佛教、道教等宗教不同,它沒有可以誦讀的經文經卷,隻有一些口耳相傳的教義,被稱之為“神諭”,俗稱又叫“神本子”,也叫“特勒本子”。這“神本子”多是滿文撰寫,但也有滿漢蒙文兼有的,可不論是哪一種,無一例外,都是出自於部落大薩滿之手,是由大薩滿溝通天神,從而記錄下來的天神的旨意。在部落中,每個大薩滿手中都用這麼一個“神本子”,上麵記載著諸多可以溝通自然之神的方法。下一任薩滿要從小培養。我們在人群中隱隱聽到有人議論,說老薩滿就快指認下一代薩滿的位置了。我跟著豆芽正隨著人群跑,準備去看看熱鬨,突然有一隻大手將我們倆抓住了。我駭了一跳,回頭發現是謝奎。謝奎黑著臉,拉著我逆著人群走,他走得很快,直到給我帶到了一個距離鎮子很遠的破茅草屋裡。然後他冷著臉告訴我,要在這兒等著,如果沒有人來找我,就一直在這裡不要動。如果有人跑來找我,問我叫什麼,也不要說話,就用手指一指鎮子的方向,閉眼坐著就行。我假裝傻乎乎地答應著,快速在腦子轉了一圈,忽然察覺這老叫花子可能是想讓我裝作是被指定的新一任薩滿。可他又怎麼確定老薩滿一定會指向我這裡呢?我帶著疑惑,老老實實地蹲在茅草屋裡。我時不時偷望著謝奎陰冷的眼神,逃離這夥乞丐的想法更急迫了。後來我才知,謝奎不止安排了我一個孩子,他還在不同方向安排其他乞兒,希望讓我們其中的一個冒充新薩滿,從而繼承“神本子”。而謝奎,似乎是想用神本子找到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