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瘸子和錢老四麵如死灰,兩雙眼睛死死盯著米鋪,似乎有某種駭人聽聞的大事將要發生。看到陳瘸子他們失魂落魄的反應,鼠婆子滿眼閃過報複得逞的興奮,蒼老的臉頰上浮現出一陣快意的冷笑:“老婆子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們這次怎麼辦!”陳瘸子暴怒,轉身回來,躥到鼠婆子身前,額頭青筋突起,伸出手去,對著鼠婆子劈頭蓋臉便是一通大嘴巴,一邊打一邊怒聲罵道:“你這鼠目寸光的老東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鼠婆子被陳瘸子打得嘴角流血,卻也不肯求饒,反而瞪眼尖叫:“你們害死了我孫兒,我就讓你們也沒好兒!”陳瘸子聽了這話,揮動的手臂在空中一滯,整個人霎時楞了愣,隨後皺眉喝道:“誰害死你孫子?”鼠婆子的視線越過陳瘸子,狠狠紮在錢老四身上:“就是他家的小崽子!用刀子紮死了我可憐的孫兒!”陳瘸子的麵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頓了足足好一會兒才冷哼哼道:“算是你孫兒死了,但有我們這群老家夥在,怎麼也能讓他活!可你今天他媽的把它放出來,咱們誰都活不了!”陳瘸子一席話震得鼠婆子瞠目結舌,她眼巴巴望著陳瘸子:“你說的是真的?我孫子還能活?”陳瘸子緊攥著拳頭,狠狠地瞪了鼠婆子一眼,沒有再理會她,隻是陰沉著臉望向米鋪的方向。錢老四也知道事情已變得極為嚴重,額頭已然見汗,他用另一隻手托著受傷的胳膊,沉聲道:“陳爺,要不我進去——”可話還沒說完便被陳瘸子的一聲冷喝打斷:“去什麼去!僵屍現世,一旦吸了人的生氣,就會立馬複活!要是不是忌憚這事兒,我現在早就進去了!”說話間,隻見見那些鑽進米鋪中的老鼠仿佛突然受了某種驚嚇,破桶泄水一般四散著躥出米鋪,隨後很快又彙聚成一群,如一股灰浪,狂奔鑽進了不遠處的菜地。緊接著,一股懾人的凶煞之氣陡然從米鋪中彌漫開來。我站在陳瘸子等人身後,隻是覺得有一股徹骨的寒氣撲麵而來。我瞬間感覺渾身上下從天靈蓋兒一直涼到了腳底板兒,整個人感到一陣惡寒,就連心口都開始微微疼了起來。豆芽第一時間察覺到了我的不適,於是摟住我的胳膊,把身子緊緊地靠了過來。我貼著豆芽,感到絲絲暖意從她身上緩緩傳來,不斷緩解著我身上的涼意,我頓時覺得不那般難受了。鼠婆子此刻麵如土色,眼中泛濫出滔天的驚恐,用不敢置信的表情發出一聲大叫:“這——這是你們在那米鋪裡藏得東西?”大概是因為恐懼,這鼠婆子的說話聲都已嚴重走音!我和豆芽也震驚地望著陳家米鋪,不知道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豆芽有些害怕,抱著我胳膊的手愈發用力,我的手也還是不住發起抖來。我輕輕拍拍豆芽的後背,安慰她彆怕。陳瘸子麵沉如水,咬牙望著米鋪,看似想過去看看又不敢過去的樣子,跺著那隻微瘸的腿猶豫不決。“陳爺爺,這是咋地了?”我打著寒戰,咽了口唾沫,看見米鋪上空的天竟然泛起了一片深重的暗紅色,像是蒙上了一層濃鬱的血,其中更是隱隱有雷聲轟鳴。還等等陳瘸子回答我。從村裡突然跑來的一個身影,幾步躥到我們跟前,他用鼻子在空氣裡用力嗅了嗅,而後神色大變:“死瘸子,你他媽的怎麼把那玩應放出來了!”陳瘸子聽罷大怒,怒吼道:“馮瞎子,你他媽少放屁!老子能不知道其中厲害?它一出來不好控製不說,這張老蔫巴設下的大陣可就要破了!”張老蔫巴就是我爺爺,因為我爺爺平時不太愛講話,總是惜字如金的模樣,所以村裡這幫老頭兒都叫他老蔫巴。馮瞎子沒立即搭腔,而是臉色鐵青地又在空氣中用力吸了吸鼻子:“嗯?怎麼還有這麼重耗子味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陳瘸子窩著火,把剛才發生的事簡單地給馮瞎子講了一遍。馮瞎子聽了陳瘸子添油加醋的描述,額頭青筋一鼓一鼓地跳,他怒極反笑,往左橫移了一步,用手使勁一扒拉,精準地把抓著鼠婆子的錢老四扒拉到了一邊兒,然後另一隻手猛地向前探出,像一把鐵鉗子,死死扣住了鼠婆子的脖子,如同掐小雞兒似的把她從地上拎了起來。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如何也不曾想到,這個平時就會躺在院子裡曬太陽講鬼故事嚇唬小孩兒的瞎子竟有這麼大的力氣!鼠婆子驚恐地看著馮瞎子那雙隻有眼白沒有眼仁的眼睛,嘴裡發出一陣陣“嗚嗚——”的聲音,離地的雙腳不斷來回劃拉著,希望再次能用雙腳觸及地麵。陳瘸子以為馮瞎子要殺她,忙出聲阻止:“你不能殺她!老蔫巴說過,留著她有用!”馮瞎子邪邪地一笑,語氣陰寒:“就因為這母耗子,煞門陣眼都要破了,還留她有什麼用!”陳瘸子急聲道:“先留著她!那毛僵此時八成已經要活了,老蔫巴不在,要是那僵屍真蹦出來,單靠我們兩個布陣根本困不住它,還要留這婆子一命,幫搭把手!”“布陣的事兒叫瘋子來!留她就是個禍害!”馮瞎子依舊死死掐住鼠婆子的脖子,不肯撒手。“你忘啦!瘋子他們爺倆兒過到那邊兒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馮瞎子聽了這話,隻有眼白的雙眼動了動,這才緩緩放下了胳膊。鼠婆子得以雙腳著地,憋得通紅的老臉一陣劇烈咳嗽和喘息。馮瞎子用一對白洞似的瞎眼死死盯著鼠婆子,寒聲道:“你這母耗子今日闖了大禍,不過瘸子說你能幫上忙,我先饒你一命!可那頭毛僵要是真的跑了,我敢保證,這龍沙一帶的耗子,彆想有一隻活著!”鼠婆子看樣子是真的害怕了,她不住咳嗽著,低著憋得發紫的一張老臉不敢多說其他,答應幫著一起困住那米鋪中的東西。馮瞎子冷哼一聲,用手捏開鼠婆子的嘴,往裡麵彈了一顆灰色的小藥丸。鼠婆子當即臉色大變,尖叫道:“你給我吃的什麼!”馮瞎子冷冷“看”著她:“五毒奪命丸,你若是再敢搞鬼,我保證你五個時辰後化成一汪血水!”鼠婆子駭得臉色青白,終於老老實實帶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再動。陳瘸子的注意力一直在米鋪那邊。米鋪上空已經有大片的紅雲積聚,殷紅似血,而且越積越厚,越來越紅,幾乎像是要下上一片血雨。空氣中翻騰著一股腥臭,使人聞之欲嘔。陳瘸子的表情變得愈發凝重,終於,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他邁步就要往米鋪走。走了兩步,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猛地停住腳,回頭問我:“小五子,你爺爺前些日子從我這兒扛回去的那袋糯米還有嗎?”我趕緊想了想,然後大聲告訴他,好像在我家後屋放著,還沒開袋兒呢!陳瘸子聽了大喜,嘴裡不住叨咕著:“這回好了!這回好了!”他叫馮瞎子盯著米鋪中的動靜,又叫錢老四快回家裡去抓兩隻公雞,隨後便匆匆帶著我和豆芽回到我家,取了那袋糯米。待取了糯米,陳瘸子叫我跟豆芽不要跟著了,在家老實兒待著,然後便匆匆背著米袋往米鋪那邊去了。我嘴上雖然答應著,可這心裡卻實在好奇那米鋪中到底藏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所以哪裡可能老老實實聽話。陳瘸子前腳剛一出院門,後腳我便拉著豆芽,偷偷跟在他身後,也往米鋪這邊跑來。豆芽雖然想勸我不要去,可她哪裡拉得住我,最後還是陪著我一起出了門。我跟豆芽躲在遠離米鋪的一棵大樹後麵,遠遠地看見陳瘸子在米鋪外撕開了米袋。圍著米鋪,陳瘸子把那袋兒中的糯米倒出來分擺成了七堆,又從衣服兜裡掏出來七個棗核,每個糯米堆的正中心都放了一顆。隨後,他從錢老四手裡接過一隻羽毛赤紅的大公雞。左手抓著雞膀子,右手食指和中指一並,兩根長長尖尖的指甲合在一起,猛地在那公雞脖子上用力一劃,他那一對指甲像刀子一樣鋒利,公雞的脖頸那裡頓時便有大量殷紅的鮮血噴濺出來。陳瘸子忙用右手抓住那公雞的雞冠子,繞著米鋪用滴下的公雞血將七堆糯米連在一起,畫成一個圈兒,把整個米鋪牢牢圍住。做完這些,陳瘸子立馬叫錢老四將另一隻公雞扔進圈中,錢老四聽了,不敢耽擱,忙將手裡的另一隻公雞往血圈裡一扔。那公雞被丟進去後,霎時仿佛突然受了某種驚嚇,渾身的羽毛都炸了起來,一個勁兒地在血圈兒裡張著膀子上下撲楞著四處亂跑,並且扯著脖子不住地大聲啼叫。雖然這公雞像瘋了似地四處亂飛,可它似乎也知道那圍住米鋪的圈子是用它同類的血畫成的,所以它再怎麼折騰也都始終是在圈兒內,始終不敢靠近那圈子的血線邊界分毫。公雞圍著米鋪上下左右這麼一聲一聲地叫著,使得那米鋪裡原本不停響起的“撲通撲通”的撞擊聲頓時小了不少,似乎是被公雞的叫聲給壓了下去。隨著時間的推移,米鋪中逐漸安靜了下來,隱隱約約隻剩下細微的“嘎吱嘎吱”的響動,像是有人在用長長的指甲不停地在抓撓著木板子,聽起來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陳瘸子支棱著耳朵,仔細聽著米鋪裡的響動,他的神色依舊緊繃著,並沒有因為米鋪中那種撞擊聲的消逝而有絲毫的放鬆。大概是覺得之前的布置還不足以鎮住米鋪中的東西,陳瘸子又叫錢老四到藥簍子家撅了一些桃樹枝子,一共九根,每隔九步插一根,插在了米鋪外,然後從兜裡掏出一個墨鬥,扯出線來,在九根桃樹枝子上麵圍了一圈墨鬥線,最後在墨鬥線上又貼了九張黃紙符。九符一線,將煞氣牢牢困在米鋪中。血圈裡,公雞仍在掙命似的不住地拚命啼叫,一聲一聲極為嘹亮。說來也怪,這邊兒公雞這麼扯脖子叫,可村裡人卻都像聽不見似的,一個出來看熱鬨的都沒有!但當時我的注意力都在米鋪上,也沒注意到這些古怪。米鋪裡的動靜終於沉寂了下去,就連“嘎吱嘎吱”的撓木板聲也消失不見了。我遠遠地看到陳瘸子站在米鋪前,像是鬆了一口氣。我在心裡琢磨著現在應該是安全了,於是就大著膽子拉著豆芽跑了過去。最先發現我們倆過來的是坐在離米鋪最遠的馮瞎子和那個被繩子捆住有些蔫頭耷腦的鼠婆子。馮瞎子聽到我倆跑過來,隻是微微向我這麵側了側耳朵,但他啥話也沒說,就又把頭轉了回去,在那兒盤腿坐著也不知道在想些啥。至於那鼠婆子,此刻被馮瞎子強行喂了藥,又被捆得結結實實的,更是不敢多話,低頭站在那兒裝作沒看見。倒是陳瘸子一回頭,看見了我跟豆芽,頓時大為光火,快步走過來對我倆嗬斥道:“我不是讓你們倆在家待著嗎!”我知道他是怕我跟豆芽有危險,生氣於我們不聽他的話。我自知理虧,便杵在那兒支支吾吾不知道說啥好。可這時候馮瞎子卻幫我說話道:“行了,瘸子,有些東西也該讓他見識見識了,你跟老蔫巴總想著替他擋災,總想瞞著他,可萬一哪天咱們這些老骨頭都折了,誰還能替他擋?他自己的命,早晚得學著自己扛!”陳瘸子張張嘴,好像還想說些什麼反駁馮瞎子,可最終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似乎,他也是打心底認同了馮瞎子的話。馮瞎子的一番話雖然替我免去了一番臭罵,可他們的這番言語卻著實把我給搞糊塗了,替我擋災?擋什麼災?看他們的樣子像是一直有事兒瞞著我,可是究竟是什麼事呢?我像是突然窺探到了什麼從未知曉的秘密,心裡開始忐忑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