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程小歐走進教室那一刻，韓淩就覺得自己前途堪憂。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一個叫紀昊的負心漢。已經八個月了，每當韓淩聽到那兩個發音，就會覺得口乾，眼睛發漲，手足無措，仿佛是撞了邪。無論身在何處，眼前的一切都會逐漸幻化成清晨的校園。暮色中，紀昊站在宿舍樓下對著5樓的某個窗戶喊：“韓淩，韓淩……”然後用他那輛除了鈴不響哪都響的破自行車載著她，快樂地穿梭在樹蔭搖曳的小路上，組成一幅讓人羨慕嫉妒恨的畫麵……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問：“記號？這是什麼名字？”有人抱住她笑嘻嘻地回答：“這名字好啊，這預示著我會在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記號，我來一下子，你卻會記住一輩子。”那是他們剛剛在一起，紀昊說以後彆再叫他竹竿晾衣架之類的外號了，就叫他紀昊。韓淩嘴裡乖乖地叫著紀昊，心裡卻將那兩個字寫成“記號”，連帶QQ昵稱、郵箱、密碼、遊戲用戶名都有“記號”字樣。許多年後，韓淩申請了新QQ，換了郵箱，也不再玩遊戲了。她看著那些字跡就心疼，又始終不忍心修改掉，便假裝自己忘了密碼，不再提起。寢室的好姐妹見韓淩意誌消沉，拉著她的手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說：“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四條腿的男人滿大街都是……我呸，兩條腿，兩條腿，你犯不著一棵樹上吊死……你不嫌他窮，他倒嫌你不是國王的女兒，這種男人，從情侶變回熟人對你隻有好處，沒有壞處……”韓淩覺得這話有點道理，一個為了少奮鬥十年，拋棄相處四年的女朋友，跟另外一個人醜、氣質差、智商又不怎麼樣的富家小姐喜結連理，還好意思指責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女朋友並不愛自己，證據是四年了都不肯跟他發生關係……這種男人趁早打包送人，留在身邊也是個禍害。好姐妹繼續說：“依我看啊，你最好也馬上多認識幾個男人，最好找一個樣樣比紀昊好的，分手就分手唄，咱可不能丟份兒，得告訴他，沒有他你過得更好，對，咱要謝謝他離開你，殺豬宰羊，慶祝你獲得新生。”說著介紹一大堆男同學給韓淩認識，韓淩覺得煩悶，就躲到網吧的角落裡，看看電影，玩玩遊戲，一開始還挺愜意，覺得人生如此美好，何必為一個男人傷心難過？可一到夜深人靜時，就覺得悲傷的透不過氣來。還是會偷偷登陸QQ，盯著那灰色的頭像傻傻地看，情緒複雜，又愛又恨。程小歐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跟韓淩發了一條信息，據程小歐說，他們已經聊了超過一年了，韓淩看著對話框，實在想不起來這廝到底是誰？程小歐說：“感覺你的情緒不是很高啊？遇到什麼事了嗎？”韓淩一肚子委屈，跟熟人要裝堅強，對陌生人反倒容易開口，她跟發泄似的將事情原原本本說給程小歐聽，說得肝腸寸斷，淚流滿麵。程小歐安慰她：“彆難過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世界上好男人多得是，真的，你不要是不信，咱們就見見，保證讓你重拾希望。”韓淩提高警覺：“你可真夠不要臉的，有這麼誇自己的嗎？”程小歐笑：“這可都是事實，我知道，你怕我不是好人，這麼著吧，咱們明天中午，約在警察局門口見，總行了吧，出來吧，我請你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奮鬥嘛！”韓淩不是沒猶豫過，這麼多年她都循規蹈矩，壓根沒做過什麼瘋狂的事情，可當時她太憋屈了。再說，寢室的好姐妹們常見網友，蹭吃蹭喝蹭玩，也都平安無事的回來了，更何況這大白天的，人家還約在警察局門口……韓淩覺得自己老是瞻前顧後實在過得太累，倒不如什麼也彆想，直接赴約，反正是在警局門口，覺得不行、不好、不對勁，扭頭就走，他還敢攔著不成？兩人就這麼見了麵，男的帥氣女的漂亮，互相看著都挺順眼。程小歐說：“怎樣，我不是壞人吧？”韓淩哼哼：“壞人也不會把‘壞’字貼腦門上啊，越是那種道貌岸然，比好人還像好人的，心裡才憋著壞呢！”程小歐不樂意了：“有你這麼說的嗎，我要不是看你難受，才不浪費時間叫你出來呢，上杆子請你吃飯，還被當壞人，這年頭好人難做啊！”韓淩這才撲哧一笑，跟著程小歐去附近的館子，程小歐說這家館子的羊蠍子非常棒，味道正宗，量也實惠，吃飯的時候，韓淩老是夾不起魚丸，程小歐表現得和藹可親，笑嘻嘻地教韓淩如何用筷子紮住魚丸。韓淩一個不留神，魚丸掉在地上，麻醬濺了一身。程小歐順理成章帶她找個能洗衣服的地兒。韓淩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跟著他走進旅館的時候才提高警惕，可人家一臉誠意和善意，進了門就督促韓淩趕快把衣服洗了，半點壞心眼都沒有，韓淩窩在衛生間裡，把衣服脫下來將臟的地方按在水龍頭下麵輕輕的搓洗，洗完了，就濕著穿上。程小歐躺在床上，看到韓淩忍不住笑了：“你這是乾嘛？濕著穿會生病的，衛生間裡不是有衣架嘛，掛起來晾晾。”韓淩盯著程小歐：“那我怎麼辦？光著？”程小歐這才一拍額頭：“瞧我這腦子，要不，你先穿我的衣服？反正我是男的不怕光著。”說著就把自己的T恤脫下來丟給韓淩，韓淩抱著那衣服，心想這男生還挺乾淨的，衣服散發著一股金紡的味道，再看自己，胸前濕了那麼一大片，出又出不去，穿著又實在不舒服，就回衛生間換了衣服。再出來的時候，程小歐眼神變了，他光著上身躺在床上，半蓋著被子上下打量韓淩，他的T恤罩在韓淩凸凹有致的身上，顯得又寬又大，一直快垂到膝蓋了，將韓淩的短褲遮在裡麵，乍一看跟什麼都沒穿似的……程小歐笑嘻嘻地說：“來，坐這看電視，等你衣服乾了咱們就走！”韓淩滿是戒心地靠過去，程小歐並不猴急，先是看了一會電視，才慢慢靠近韓淩，嘴裡說著：“我有點困！”韓淩一門心思看電視：“那你就睡吧，我不會偷你錢包的！”程小歐把手放在韓淩的手上：“你陪我！”韓淩嗖地把手抽回來：“你有病吧？”程小歐笑著繼續靠近：“你穿這身，我要是沒彆的念頭，那才是有病呢！”韓淩怒了：“這麼說還是我的錯了，你起開，我要回去！”程小歐一手摟住韓淩的腰，一手在她身上摸索著：“彆這樣嘛，陪陪我……”韓淩嚇壞了，掙紮著要起來，卻死活推不動程小歐，情急之下，她想起寢室好姐妹的話，對待流氓就得用絕招，直接踢他襠部。韓淩反應迅速，剛想完，膝蓋已經準確地踢中要害。程小歐倒在床上，哎喲哎喲地叫喚，嘴裡吼著：“你乾嘛啊？我要是殘廢了，你負得了責嗎？”韓淩一甩頭發：“那也是你自找的，活該！”她走回衛生間，想要將自己的衣服換上，轉又一想，不能便宜了這混蛋，她將自己的衣服裝在塑料袋裡，穿著程小歐的衣服揚長而去。臭流氓，看你沒衣服，怎麼走出去，心裡還直扼腕，要是將他褲子也拿走，那可就精彩了！當時的韓淩壓根就沒想過自己還會遇到程小歐，還是這麼正式的場合。程小歐打量參訓的五位空姐，最後將目光落在韓淩身上，一臉若有所思的笑，看得韓淩膽戰心驚。果然，實操項目訓練中，程小歐沒少折騰她，倒不是故意為難，惡作劇的成分居多，不是讓她做示範，就是做了好幾次，都說她不合格。韓淩知道，程小歐是不可能把那種事情公布於眾的，可她怕程小歐公報私仇不讓她過關，然而程小歐除了訓練時折騰韓淩外，考核時還真是實事求是，韓淩放下心來，心想：你敢折騰我，我就不會鼓搗你嗎？練習水上救生項目時。韓淩怕水，眼瞅腳下池水散發著冰冷的藍色光芒，下了好幾次決心，都沒敢跳下去。程小歐站在一旁看熱鬨似的瞎起哄：“跳吧，不跳你就要出局了，沒有補考機會!”韓淩一咬牙一跺腳，心想死就死吧，她張開嘴巴喊：“誰來踹我一腳！”話音剛落，就感覺自己的腰被猛地踢了一下，整個人簡直是向前飛了出去，毫無準備地趴著落到池子裡，她費了好大勁才從水裡鑽出來，朝池邊喊：“誰踹的？”池邊的人都沒吭聲，楊舒舉起手，笑嘻嘻地說：“我！”韓淩怒了：“你還真踹啊？”楊舒傻眼了：“是你說讓踹我才踹的，我看你那麼痛苦，才幫你的！”韓淩摸不準楊舒是真傻還是故意的，隻好暫時作罷，手腳並用地爬上岸，程小歐笑說：“不錯啊，你過關了。”韓淩沒好氣地瞄了程小歐一眼。是啊，過關了，現在該輪到你了。她不聲不響地靠過來，謹慎地說：“教員，你去指導她們一下吧，我幫你拿表格。”表格拿到手，她才後退一步，猛地踹了程小歐一腳，程小歐向前踉蹌了幾步，以五體投地的姿勢與水麵來了個親密接觸，準空姐們立刻笑作一團，韓淩還有些洋洋得意，心想自己總算是解恨了。可過了一陣，她覺得事情不對了，程小歐下水這麼久，怎麼還沒浮上出來，大家也都有些慌了。韓淩幾步走到池邊，還沒站定，就看到不遠處的水麵驟然湧起一股水柱，程小歐猛地現身，將口中滿滿的池水直直噴向韓淩。程小歐大笑著說：“想捉弄我？偷雞不成蝕把米吧！”韓淩一時沒明白程小歐的話，直到他說表格被水噴濕了，大家要重新跳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是真的“蝕把米”了。她對楊舒說：“你就再踹我一腳吧，記得這次輕點！”楊舒一直想跟韓淩做朋友，可之前無數次示好，都沒收到什麼實際的效果，如今痛痛快快地踹了兩腳，倒跟韓淩成了朋友。接下來的課程是機上滅火，兩人被分到一組，楊舒拿著滅火器笑道：“所有訓練項目中有一大半是以防萬一，一旦遇上了，估計十有八九也就用不上了。因為飛機輕易不出大故障，一旦出了，無論你是滅火還是跳水，都無濟於事，隻能靠運氣了。”韓淩被楊舒說得膽怵，心想著空乘人員還挺危險的，不免忐忑：“我都有點不敢上機了。”楊舒嘿嘿地壞笑：“我騙你的，你還當真了啊？”韓淩不樂意了：“你怎麼來沒個正形啊？”楊舒不以為然：“是你沒常識嘛？真不知道你當初是怎麼考上空姐的？”韓淩坦白：“我還真就沒想過要當空姐，要不是賭氣，我才不會來呢！”身為曆史係畢業生，韓淩四處碰壁依然找不到工作，好不容易在人才市場遇到一家不要求專業和經驗的公司，跑去提交簡曆，卻發現負責人是自己的前男友。分手八個月，韓淩曾無數次幻想過與紀昊的重逢，或漠然仿佛壓根就不記得這兄弟是哪根蔥哪根蒜、或拋卻所有過往如同多年老友般打招呼、或故作高姿態顯示自己沒有他過得更好，各種場景、各種情緒、甚至各種台詞，可是她就這麼忽然又見著他了，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