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冬曉和爸爸都不敢招惹李太後，儘管李太後從沒歇斯底裡地發過火，但他們更怕她的眼淚，眼淚是李太後百試不爽的有效武器，用來表達她的高興，她的不滿，她的傷感，她的憂鬱。爸爸說過，愛一個人，就不要讓她哭。冬曉一直覺得爸爸並不是真的窩囊，而是真的很愛媽媽，才會容忍她的無理取鬨，包容她的暴躁。因為退休，媽媽第一次有了悲秋的情緒，看到樹上落下一片葉子，也會怔怔地說：“掙紮吧，掙紮也到底掙不過老死而去的命運。”冬曉很是不安。退休這件很容易被人接受的現實，在李太後這裡，成了生命即將到達終點而預先敲響的警鐘。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冬曉對爸爸說：我們必須把媽媽的注意力從退休上引開。多年來被李太後壓製、甚少表達意見的爸爸冥思苦想了半天，提議：“一切木已成舟，也就剩下你的終身大事是個未知數了。”李太後對這件事的關注立刻達到了空前絕後的程度，反正閒著沒事，就將全部時間、全部精力都花在幫冬曉選女婿的事上，嘴裡不忘奚落老公：“冬曉以後可要找個好人家，決不能像我似的，找你這麼個沒用的男人，窩囊、憋屈一輩子！”爸爸跟沒聽見似的，繼續看報紙。這是多年練成的功力，也是家庭和睦、自我寬心的絕學。李太後兀自嘟囔：“要人好，家庭環境好，對我女兒好，至少也要打不還口罵不還手的，得會做家務，對對對，要聰明，否則影響下一代，我指望不上女兒，總得把下一代教育好……”冬曉深刻覺得，自己這輩子算是徹底交代了。李太後的辦事效率極高，也不問冬曉喜歡什麼樣的，就按照自己的標準和要求給冬曉安排了一場相親。冬曉即害羞又彆扭，打死都不肯去，她鼓足勇氣對李太後說：“這種事我會自己處理的，您就彆添亂了。”李太後一拍沙發：“這怎麼能是添亂呢，你能有什麼看人眼光？”冬曉嘟囔：“沒眼光也是你給管的，上學時人家都談戀愛，就我還是光棍……”李太後苦口婆心：“那也是為你好，上學時本來就不該談戀愛，都是窮學生，能看出誰好誰壞？再說了，你看看那些情侶，畢業不就全都各奔東西了？白白浪費了時間。”冬曉故意氣媽媽：“是啊，是啊，挑來挑去就把自己剩下了，有句話說得好，戀愛晚的人結婚早，因為沒經驗，因為人家身經百戰，隨便給我點小恩小惠對我好點，我就阿貓阿狗都能看上！”李太後瞪她：“所以才要我給你把關啊！”冬曉不服氣：“你看上的那些人我都不喜歡。”李太後好整以暇：“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冬曉認真的想了想，說話聲音越來越低：“男的……活的……”李太後哼哼：“這就是你的要求啊？”冬曉搔搔頭：“我還是比較看重感覺，那些要求都是浮雲，哦，我喜歡一米八的，喜歡帥的，那他萬一是王八蛋怎麼辦啊？”李太後知道魚兒上鉤了，滿臉得意地笑：“所以啊，你要真正見了人家才知道有沒有感覺，對吧？晚上八點，你準時去飯店，聽到沒有？”冬曉就這樣被推上了人生的第一場相親。跟冬曉相親的男孩子據說是個海歸，個子不高，戴著厚厚的眼鏡，麵目模糊，一點不像喝過洋墨水的人，性格有些木訥，兩個人聊天還要冬曉找話題。吃了一頓沒滋沒味的晚飯後，冬曉覺得自己的人生就要在李太後的摻和下走向滅亡了。回到家中，李太後追著她問：“怎麼樣？怎們樣？”冬曉邊脫鞋邊說：“不靠譜兒！”李太後不樂意了：“怎麼就不靠譜兒了，我瞧人家孩子挺好的。”冬曉歎：“我不喜歡他個子矮，不喜歡他戴眼鏡，不喜歡長得像素太低，媽，你下次能不能給我找個稍微帥點兒的。”李太後冷哼：“哦，帥的？你媽我當年就是看上你爸長得帥，結果怎麼樣？帥不能當飯吃，那孩子是海歸，工作好，薪水高，你跟著他一輩子都不愁錢，多好？”冬曉假笑了一聲，直接把自己關進房間裡。李太後不是輕易肯認輸的主兒，一個不成，又開始緊鑼密鼓地安排下一個，短短幾個月，冬曉就見了幾十號人，她自嘲地想，按照這樣的頻率下去，絕對可以對自己未來的老公說：你是百裡挑一。李太後著急了，追著冬曉說：“你有沒有看上眼的啊？”冬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自己現在也算身經百戰了，可頭腦卻越來越糊塗，大概是因為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所以看誰都行，看誰也都不行。也有過幾個進一步交往的，卻都讓冬曉倒足了胃口。冬曉印象中最深刻的，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家夥，第一次約會就在桌子下麵碰她的腿，那灼灼燃燒著的眼神告訴她：愛情就是男人和女人上床的借口，如同口乾的人需要喝水，我們這般聰明的人，前麵的過程是完全可以忽略掉的。嚇得冬曉撒丫子就跑了。事後，李太後問她為啥吹了，冬曉不知道該怎麼跟媽媽解釋，畢竟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孩子，講出來即傷麵子又傷情分。她隻能說：“我還小，我不想把婚姻變成一種交易！”沒錯，就像是一種交易，你幾斤幾兩，我幾斤幾兩，我們有著共同的目標，就是年紀大了，家裡催著，不結不行了，你要是願意，我們就達成共識，結了吧，生個孩子，這輩子就算對得起黨和人民了。這還算客氣的，不客氣的還要試婚，先同居一陣子再說，你不同居，那你就是沒誠意，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合適就在一起，不和諧、不喜歡還可以一拍兩散。冬曉還沒正式的戀愛過，頂多暗戀過幾次，初戀、初吻，甚至“初手”還在，她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刺激。這就像原始人看到現代化社會一樣，嚇了一跳，心裡著實委屈，世界怎麼變成這樣了？跟自己想的、老師講得完全不像。冬曉得出結論，相親或許是婚外戀、小三橫行、離婚率提升的重要原因之一，因為結婚的時候沒當回事，也沒放多少感情，就像一筆買賣，你情我願，歸類於同盟，等一切成了定局，忽然遇到心動的人時，才傻眼了，可又按捺不住內心的衝動。平淡婚姻中的男女，對愛情和激情的渴望遠高於高爾基對待麵包。李太後不了解女兒的心理，還以為自己的方向有誤，於是開始變著法的尋找各種類型的男孩子，最後還趕了時髦，逼冬曉參加“六人相親晚宴”。李太後無時無刻不在追問：“怎麼樣？有沒有你相中的？”冬曉打了個嗬欠，無奈地說：“媽，我求你了，你就饒了我吧！人家楊舒也沒這麼早就嫁人啊？”李太後有自己的算盤：“這你就不懂了，打小人家楊舒就樣樣趕在你前頭，這回啊，你怎麼著也得爭口氣，先嫁了再說，還要嫁個好人家，讓你蘇阿姨羨慕去吧！”冬曉不樂意了：“敢情您就是為了攀比啊？”李太後賞她一個腦瓜崩：“百分之八十還是為了你好！”冬曉覺得鬱悶，鬨心，她給楊舒打電話：“我覺得你就是我的噩夢。”楊舒累了一天，剛回到家，她一邊脫鞋一邊說：“哦，我怎麼就成了噩夢了？”冬曉說得委屈：“打小我媽就拿我跟你比，你考雙百了，你拿獎了，你當三好學生了，你找到好工作了……”楊舒樂了：“喲，那您也不能因為我優秀就怪我啊，哎，優秀的人不容易啊！”冬曉哼哼：“你少臭屁了，空姐培訓如何？”楊舒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在這之前，楊舒一直覺得空姐培訓挺簡單的，可當她拿到培訓內容時，著實嚇了好大一跳，她完全想不到，做空姐竟然還需要掌握這麼多的知識：機上服務流程，航線【各主要城市景點，概況，航線介紹，飛行高度，時間，地標等等】，運輸條例【旅客行李運輸規定，購退票條例等】，機上急救【主要是CPR，包紮】，機上滅火，應急設備使用，水上救生【這個必須下水的，不過有救生衣，包括拖人，登船，支帳篷等】，緊急撤離【要開艙門，鬼吼鬼叫，跳滑梯】，化妝課，禮儀課【站，走，蹲，坐，笑】。前期基本是理論課，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全是選擇判斷，80分以上合格。後期是理論加實操，簡直要把人累死。這還不算完，真正的痛苦是在進公司後，有地麵考試，要背機型和設備，還有一本可以砸死人的手冊，大概十幾公分厚，裡麵的東西都要熟記。然後上機帶飛，考試，最後才能放飛。楊舒看著那些扣分的大項小項，心想，得，看來現在還不算完全成功，要是沒及格，甭管你到了哪個階段，也得乖乖走人。她深呼了一口氣，反正就是一大堆的條例、規章、製度嘛，想過關就是一個字：背！楊舒天生記憶力好，悟性高，背東西就跟玩似的，剛開始還挺緊張怕自己無法過關，幾場考試下來，她摸清了套路，慢慢就鬆懈了，總會閒出大把時間沒事乾。為了打發無聊的日子，楊舒覺得自己必須跟另外四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女孩子處好關係。大概是因為漂亮，同期參加培訓的四個女孩子都有些傲氣，平時也不多言語，除了禮儀課練習微笑之外，都是麵無表情，仿佛笑要上稅似的。偶爾聊天，也都是一些客套話，互相誇一誇漂亮和學習表現，楊舒覺得實在沒勁，總不能就這麼一直不冷不淡下去吧？她覺得自己必須找一個突破口，否則，培訓期沒過，她就要被憋死了。她將目光鎖定一個目光裡充滿智慧的女孩子-----韓淩，原因無他，隻因兩人都是非科班出身，半路出家。身份差不多的人總是更容易找到共同語言。本科學曆史的韓淩，看家本領就是記憶力，什麼條約啊，曆史事件啊，規章條例啊，在她眼中就是小菜一碟。可她實在不敢掉以輕心，畢竟其他人都是正規空乘專業出身，比她早起步四年，無論是專業知識還是職業技能，早都練到家了。想要超越她們，韓淩覺得自己必須使出十二分的努力才行。對於楊舒的主動示好，韓淩表現得若即若離，一方麵她也需要朋友，一方麵又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浪費太多時間，更何況她並不怎麼喜歡楊舒。或者說，微微有點嫉妒。韓淩從老家千裡迢迢來到這座城市讀書，可謂吃了不少苦，每年都要申請貸款和助學金，才勉強交了學費，現在好不容易畢業了，急需要將貸款還清。可曆史係畢業生，實在找不到工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進來，學曆一般，才藝一般，就連英文自我介紹也是找人寫好了，臨陣磨槍練發音，一個詞一個詞背出來的……楊舒卻是本地人，家庭條件好，學曆高，外語好，之前有過萬人羨慕的穩定工作，卻可以無憂無慮地丟下跑來當空姐，培訓時也不是特彆用心，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種“我優越我自豪”的意味，讓韓淩深刻覺得老天爺實在不公平。出於自卑和自尊心，韓淩對楊舒帶有一種毫無理由的厭惡，心裡暗自較勁：沒錯，你祖宗是比我祖宗有出息，有種咱們這輩子練練。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不穩定因素，讓韓淩時刻覺得緊張，始終不敢放鬆下來。那就是她們的實操教員程小歐。